地主波皮耶尔斯基的时间(第2/3页)

地主波皮耶尔斯基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悲惧感,他总觉得世界在消失,世上的一切,无论好的还是坏的都在消失;爱情、性、金钱、激情、远游、价值连城的名画、聪明睿智的书籍、卓尔不群的人们,一切都从他身边匆匆地过去了。地主的时间在流逝。那时,在突发的绝望中,他想从床上跳起来,跑到什么地方去。可是跑向何方?为什么要跑?他跌落在枕头上,因无法哭出心中的郁闷而憋得喘不过气来。

春天又依稀给他带来了得救的希望。一个月后他才下床走动,虽说拄着拐杖,却能站立在自己喜爱的池塘边上,给自己提出了第一个问题:“我是怎么来的?”他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我是从哪里来的?我的源头在哪里?”他回到家里,艰难地强迫自己读书。读古代史,读史前史,读有关考古发掘和克里特文化的书籍,读有关人类学和纹章学的书籍。但是所有这些知识都不能给他提供任何结论。于是他又给自己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从根本上讲,人能知道些什么?从获取的知识中又能得到些什么教益?人对事物的认识能够到达尽头吗?”他想了又想,花了好几个礼拜六,跟前来打桥牌的佩乌斯基就这个题目进行探讨。从这些探讨和思考中,他得不出任何结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再也不想开口。他知道佩乌斯基会说些什么,他也知道他自己会说些什么。他有个印象,似乎他们谈的总是同一件事,总是在重复自己的问题,仿佛是在扮演某种角色,就如飞蛾接近一盏灯,然后又赶紧逃离那个可能把它们烧死的现实。于是他最后给自己提出了第三个问题:“该怎么办?怎么办?该做些什么?不做些什么?”他读完了马基雅维利的《君王论》,读了梭罗、克鲁泡特金、科塔尔宾斯基的著作。整个夏天他读了那么多的书,以至几乎没有走出自己的书房。波皮耶尔斯基太太对丈夫的举动深感不安,一天傍晚她走进了他的书房,说道:

“大家都说耶什科特莱的拉比是位神医。我去找过他,请他到我们家来。他同意了。”

地主淡淡一笑,他被妻子的天真解除了武装。

谈话跟他想象的不大一样。跟拉比一起来的还有个年轻的犹太人,因为拉比不会讲波兰语。地主波皮耶尔斯基没有兴致向这古怪的一对倾诉自己的苦恼。于是他便向老者提出了自己的三个问题。虽然,老实说,他并不指望能得到满意的回答。蓄着犹太人长鬓发的年轻小伙子将明白清楚的波兰语句子翻译成拉比的古怪的、喉音很重的语言。这时,拉比一开口便使地主大吃一惊。

“你在收集问题。这很好。我再给你的收集增加最后的一个问题:我们要向何处去?时间的尽头是什么?”

拉比站起身。他告别时,以一种很有文化修养的姿势向地主伸出了手。过了片刻,他走到门边又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小伙子把它翻译成波兰语:

“某些部族的时间已到了大限。所以我给你某种东西,这种东西如今应该成为你的私产。”

犹太人这种诡秘的腔调和庄重的神态很使地主开心。一个月来,他破天荒第一次胃口极好地吃了晚餐,还跟妻子开玩笑。

“为了给我治好关节炎,你抓住所有的魔法、妖术不放。看来对于有病的关节,最好的药物就是那个以问题回答提问的犹太老头。”

晚餐吃的是鲤鱼冻。

翌日,蓄犹太人长鬓发的小伙子带着一只大木盒到地主家里来了。地主好奇地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有几个小格。在一个小格中放着一本旧书,书名是用拉丁文写的《Ignis fatuus,即给一个玩家玩的有教益的游戏》。

在下一个铺了丝绒的小格子里,放着一颗八面体的桦木色子。每一面孔眼的数目都不相同,从一个孔眼到八个孔眼。地主波皮耶尔斯基从未见过这样的游戏色子。在其余的那些小格子里放着一些黄铜做的微型人物、动物和物品的塑像。在格子的下面他找到了一块折叠成许多层、磨破了边儿的亚麻布。地主对这古怪的礼物越来越好奇,他把亚麻布放在地板上铺展开来,它几乎占满了书桌和书橱之间的空地。这是某种游戏,是某种大的、环形迷宫形式的中国棋类游戏。

  1. [10]马基雅维利(Niccolo Machiavelli,1469-1527),意大利政治学家、历史学家、文学家。​
  2. [11]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1817-1862),美国作家,十九世纪先验主义文学的重要代表。​
  3. [12]克鲁泡特金(Piotr A.Kropotkin,1842-1921),俄国政治活动家,政论家。​
  4. [13]科塔尔宾斯基(Tadeusz Kotarbiński,1886-1981),波兰哲学家。​
  5. [14]拉比是犹太人对师长、教士、权威的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