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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那里有人跳舞吗?”她问。

看他厌恶的眼神就知道答案了。旁边竖立着一个小小的木制舞台,这儿显然正准备举办一场狂欢表演。这是许多个月来梅塞德丝见到的第一场狂欢节。虽然带有一丝宗教含义,但那种仪式、那些音乐和舞蹈都有自己的生命力。她无法抗拒。

“今天是圣约瑟节!(每年的3 月19 日是西班牙的圣约瑟节,也是西班牙的父亲节。)”他说,“你不知道吗?”

过了一会儿,她又看到一位年轻的吉他手与一位年老的男子一起坐在舞台边缘的椅子上。现在是晚上八点左右,空气中仍有一点暖意,这是一年中第一个这样的夜晚。吉他手父子慢慢地调着琴弦,不知在哪个珍贵的时刻,欢愉调舞曲的琴声响了起来,人群中响起涟漪般的掌声。

音乐的节拍似乎从两个相反的方向传来,这些节拍彼此冲击,就像两条河流交汇在一起。它们交织,混合,退潮,向原来的方向退去。两件乐器发出同样的乐声,然后各自退回,重新回到自己的旋律,那一刻让人有一种崇高的愉悦。小和弦和大和弦有时彬彬有礼地相触,连不和谐音听来都如此和谐。

梅塞德丝坐得很近,找到节拍后就开始拍打膝盖,微笑起来。这样的音乐让人心灵纯净。有一瞬间,外面饱受枪炮洗礼的世界似乎不复存在。

这场天堂般的演奏结束了,老年吉他手抬头望去,看到了梅塞德丝的眼睛。轮到她了。那天晚上早些时候,她曾听到这位老年吉他手说,他们父子俩也是异乡来客。几个月前,他们离开了塞维利亚,在这里等待时机返回家乡。现在回家似乎太危险了。

“看到有人会跳真正的弗拉门戈舞,他们一定很高兴。”他微笑着说道,门牙间露出一条大缝。

在狭小的木质舞台上,少男少女和一两个老女人表演了几段舞蹈。较之于他们寻常的弗拉门戈舞表达的激情与力量,梅塞德丝的舞蹈蕴含的意味要深得多。她手势中那种原始的力量,观众仿佛触手可及。男人和女人都默默地说“真棒”,这位杰出的舞者让他们惊艳不已。几位吉他手许已让他们忘记了,但梅塞德丝却让他们再次想起:祖国正在分崩离析。她的动作将人们面对机枪与炮火时心中的痛苦一一呈现出来。二十分钟后,她展露了全部感情。她决绝地踏步,木地板“咔”的一声脆响,这是个明白无误的反抗姿态,似乎在说:“我们绝不屈服!”观众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人们对她十分好奇。一些人与她交谈,无法理解她为什么打算去毕尔巴鄂,在他们的想象中那是个充满危险的地方。

“你为什么不待在这儿呢?”梅塞德丝的女房东问道,“在这里你安全多了。只要你愿意,可以在这个房间里住上很久。”

“您真好。”梅塞德丝说,“但我必须继续走。姨妈和舅舅一直等着我去,已经很久了。”

撒谎比说实话要容易得多。她仍然没有放弃寻找贾维尔的愿望,尽管在她心中,贾维尔的相貌已经渐渐模糊。她会在清晨醒来时,在想象中徒劳地搜寻他的面容,有时候什么也找不到,连轮廓都没有。有时,她得从衣袋里拿出他的照片来,好让自己想起他的样子:那水汪汪的杏眼,鹰钩鼻,漂亮的嘴唇。照片中马拉加那个完美时刻似乎已十分遥远,像是前世的事。这样迷人的微笑似乎只应存于史书中。

所有熟识的人和地方都与她分开了,她心中的空虚感越来越浓。杜阿尔特一家人的背影在视野中消失后,她感觉到一阵虚幻,似乎她与这个世界已经失去关联。她离开几个星期了吗,还是离开了好几个月?她几乎不知道。现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计算时间了。时间坚固的框架化作了尘埃。

现在,她也许只有一个念头:既然已经走了这么远,就必须继续走向终点。她忽视了一个随之而来但持久不衰的疑问:她要追寻的那个人,也许永远也找不到。

那天早晨天还没亮,梅塞德丝就起床了,她要赶去毕尔巴鄂的公共汽车。汽车咣当咣当地行驶了几个小时,将她放在城市的边缘。梅塞德丝很快就会明白:为什么前一天晚上,当她说出去毕尔巴鄂的打算时,会迎上人们那样难以置信的目光。

在毕尔巴鄂郊外,她搭乘一名医生的顺风车。医生将她放在这座城市的主广场上。

“我并不想让你下车,”他彬彬有礼地说,“但是在毕尔巴鄂,找人并不容易。大多数人都千方百计要离开这里。”

“我知道,”梅塞德丝答道,“但我必须来这个地方。”

医生看出她不会动摇,于是什么也没问。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事。像这位年轻的女士一样,除非出于不可抗拒的理由,他绝不会来毕尔巴鄂。这个理由之于他,就是一家躺满伤员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