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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格拉纳达,孔查继续打理埃尔巴瑞尔咖啡馆。日复一日,时光慢得让人难以忍受,而这间咖啡馆让她总有事做。现在,她唯有遵循这种常规生活,因为她已经不再去狱中探望巴勃罗了。在他被捕后,最初几个月里,孔查尽力去看他,但随着战争的进行,前去探望变得越来越难。路上非常危险,她一直害怕被投入监狱。路途也非常耗费体力。两个星期前,巴勃罗让她保证别再来看他了。

在昏暗的灯光下,透过双层的金属格栅,他们面对面站着,看着对方模糊的轮廓。除了在其他夫妻絮絮叨叨的谈话声中大声喊出几句话,他们几乎无法交谈。看守就站在旁边,他们无法给予对方信心或诉说心中的恐惧。每次探望,孔查都能看到丈夫明显消瘦了,但透过那片金属的阴霾,她无法看到他的病容。同样,巴勃罗也看不清孔查。

“必须有人保存力量,亲爱的。”巴勃罗说。穿过那层金属网,他的声音几乎弱不可闻。

“但被关起来的人应该是我。”她答道。

“不准这么说!”巴勃罗训斥道,“我宁可困在这里,也不愿意让你进入这个可怕的地方。”

谁都知道女子监狱里会发生什么事,巴勃罗会不惜任何代价救妻子。女子监狱中的囚犯会被人用蓖麻子油剃毛,灌肠,会经常遭到强暴,刻上耻辱的印记。只要有任何选择,没有哪个男人会允许妻子的尊严受到这样的侮辱,巴勃罗也从不后悔这么做。

“请不要再来了。”他请求道,“这对你没有好处。”

“但是,干粮袋子怎么送来?”

“我会活下来的。”他说。

巴勃罗不愿意告诉她,那些高明的看守将干粮袋子检查过一遍再交给他,袋中已经所剩无几了。他知道,妻子为了送这一袋干粮和烟草,已经做出了最大的牺牲,最好不让她有幻灭感。

孔查不再去看望巴勃罗,却被无休止的内疚折磨着。那个在牢房里遭受折磨、被饿得半死的人,本来应该是她,她时时刻刻都带着这个念头。她竭力做点别的,不去过多地想巴勃罗的遭遇。愤怒和绝望无助于改善她的境遇。

孔查另外的焦虑是得不到孩子们的消息。萨尔瓦多的母亲约瑟菲娜是唯一一个得到孩子消息的人。孩子们去马德里一个月后,她回到了格拉纳达,却只收到民兵组织寄来的一封信,得知了儿子的死讯。本来没有别的消息,但她还收到了儿子去世前写给她的另外两封有趣而流畅的信,详细地讲述了他们的经历。萨尔瓦多有写作与描述的天赋。她将这几封信与孔查和玛丽亚·佩雷斯分享,三个女人花了很多时间研读这些信件。

现在,孔查知道梅塞德丝永远到不了马拉加了。她希望女儿正与贾维尔一起待在别的地方,只不过他们害怕回到格拉纳达。她希望,这些不确定的状态很快结束,然后一家人再次团聚。她渴望收到女儿的来信。

梅塞德丝发现自己变得很独立。虽然总在思念朋友安娜,但她已渐渐习惯孤独。被人照顾的生活似乎是前世的事,三个哥哥为她忙成一团糟的记忆更是旷古的遥远。

现在,她差不多到了巴斯克乡间。她算了一下,可能几天后就可以到达毕尔巴鄂。梅塞德丝将自己的舞鞋和咖啡馆主人送给她的舞裙装在背包里,里面还有几件替换衣物,那是她用挣的钱买的。自从重新踏上孤旅,她就没打算再跳舞。但一天夜里,在一个小得只能称作小镇的地方,四周的环境似乎恰如其分地勾起了她对舞蹈的热望。

这天傍晚,公共汽车载着梅塞德丝来到这座小镇,下车后,她很快找到了住的地方。她的房间俯视着一条通向广场的小巷,她在尽量安全地俯身朝窗外看时,瞥见了下面正在进行的一场活动。似乎有什么盛事,她下楼想过去看看。

这天是三月十九日,梅塞德丝不知道这一天的意义。人们纷纷聚到小广场上。两个小女孩正在追逐,尖叫,叩击着响板,差点被自己廉价的弗拉门戈舞裙的裙摆绊倒。这个乏味的广场中间有一组涓涓流淌的喷泉,这是孩子的世界的中心,也是他们唯一知道的地方。梅塞德丝羡慕他们竟然如此清楚这么远的地方要举行的活动。父母们辛勤工作,不让他们受到四处正在承受的物资匮乏的影响。远处的夜空偶尔传来炮击的低沉轰鸣和闪光,在这个自给自足的社区的孩子眼中,它们似乎远在世界之外。有一两个孩子知道那种恐怖,他们的父亲在夜里失踪了,但整个社区仍然运转如常。

梅塞德丝看到女孩们坐在墙头聊天,有些人互相梳着辫子,还有些人披着饰有流苏的披肩在旋舞。几个少年从远处望着她们,偶尔有女孩朝他们悄悄投去眼波。一位年纪较大的男孩抱着吉他,随手拨出几个音符,带着一种那些自负而英俊的男孩才有的冷漠姿态。他抬起头,发现梅塞德丝正在看他。她微微一笑。他可能并不比她年轻多少,但她感觉自己比他老一百岁。她现在已经无所畏惧,于是毫不犹豫地朝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