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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拼命逃跑。涌起的肾上腺素给了他力量,伊格纳西奥开始狂奔。他适合斗牛的素质从未派上这么大的用场。他胡乱拐弯,忽左忽右,却在这些从幼时起就烂熟于心的街道中迷路了。他的视线仍然模糊,但一直盯着自己的脚,以免摔倒。尽管夜凉如水,仍有一种潮湿感遍布全身。

为了平复喘息,他跑进一个门廊,休息了一会儿。这时他发现,浸透了衬衣的不是汗水,而是血,大量的殷红的血。他身上带有武器:一支一直随身携带的骨柄刀,尽管从未有机会使用。他伸手探进外衣,它安然无恙。他只想回家,但双足却无能为力。

现在他是被追猎的野兽,几乎不可能从敌人手中安然逃脱,对方无疑带着更锋利的兵刃。也许他可以一直藏在这里,直到他们停止追逐。在极为偶然的情况下,如果斗牛活动的主办者认为公牛展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勇敢,便会开恩宣布缓刑。伊格纳西奥祈祷着,希望这些人认为他已经甩掉了他们,不再追他。也许这就是公牛最后冲向斗牛士时拥有的乐观:即使在最后一刻,也有获得拯救的机会。

那个夜晚,他走进酒吧时,就像一头走进斗牛场的公牛,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毫无察觉。他现在意识到了,这些左翼者早已谋划好一切,并且预料到了结局,正如斗牛场上买票入场的观众。这个夜晚将他抛入斗牛舞台,他伏在黑暗的门廊中,身体紧绷,想躲开必将到来的最后一击。曾送到野兽膝前的那些“关键时刻”,此时来到了他面前,他明白自己必死无疑。对这个仪式的结局,从来无人有一丝怀疑。加西亚经过时的推搡到他眼下承受的伤痛,都是陷阱,眼下他是斗牛场上的困兽。

也许这就是伊格纳西奥失去知觉前最后几丝连贯的想法。他倒在地上,路人会误以为他是个昏睡中的乞丐。他朦朦胧胧地看到有两个人影走近。在他迅速暗淡下来的视线中,他们的头在路灯下似乎笼罩着光环,也许那是前来营救他的天使。

在这条名为帕斯的街道上,加西亚揪住他的夹克衫,飞快地捅了最后一刀。这一刀毫无必要。你不能杀死一个死人。

他们拖着伊格纳西奥的脚踝,将他扔到街道正中间,这样第二天一早,人们就会发现他的尸体。这样的杀戮既是特定的报复行为,又具有宣传价值,两者同等重要。一位圣徒从附近教堂的小窗里望下去,凝视着伊格纳西奥的尸体。一条宽阔的红色痕迹表明他如何从藏身处被拖出,涓涓血流在伤口与鹅卵石间蜿蜒而行。次日早晨,雨水会把这一切痕迹冲刷干净。

教堂里,基督的肖像上,鲜血从体侧被刺穿的伤口滴下。教堂外,一个男人的生命正从脖子上野蛮的刀伤处飞速流走。

天亮时,消息传到了埃尔巴瑞尔咖啡馆。砸门的声音立即唤起了孔查关于埃米利奥被捕的可怕记忆。从大约六个月前的那个夜晚开始,她几乎没睡着过。即使合上眼,最轻微的响动也会将她惊醒,比如临近的街道上猛关百叶窗的声音、孩子们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楼梯的吱嘎或一声压抑的咳嗽。

安东尼奥被人叫去辨认尸体。是他,没错。虽然伊格纳西奥的身体被刀伤损毁,但他俊朗的容颜依然完美无瑕。

他们为伊格纳西奥穿上他精美的斗牛士演出服,将尸体用马车从停尸间运到了山上,在那里,市政公墓俯瞰着整座城市。安东尼奥带领着这支送葬的队伍。他的妹妹竭尽全力搀扶着悲痛欲绝的母亲,用瘦弱的身躯支撑着她。

对于孔查·拉米雷斯而言,每一步都艰难无比,就像她自己扛着棺材一样。走近公墓大门时,她忽然感觉无可辩驳的真相迎面袭来:两个儿子都死了。在此之前,她仍残存着微弱的希望,以为这都不是真的,这不是她想来的地方。朋友们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低头看着踏在泥泞道路上的脏污的鞋子。

一大群人出现在葬礼上。除了亲人,还有格拉纳达方圆一百英里内及周边的斗牛爱好者。伊格纳西奥的斗牛生涯虽然短暂却光彩夺目,在短暂的时间内吸引了众多追随者。其中有许多女子,有些仅是无名的崇拜者,但同样多的是他爱过的女子,无论是爱过几天还是只爱过一夜。伊格纳西奥的情妇埃尔薇拉也来了,她丈夫佩德罗·德尔加多陪在身边。他特意来到这里,向安达卢西亚最优秀的年轻斗牛士之一致敬。他竭力无视泪流满面的妻子,但随即发现,假如她没哭,在这群女人中她就成了异类。

一块石头标出坟墓的位置。“亲人永远怀念你。”那里虽然只有一具尸体,但悲伤却是献给两个人的。拉米雷斯一家流下了痛苦的泪水。孔查泪如泉涌,她失去了两个好儿子,而不是一个,她对他们两个的哀恸同样强烈。埃米利奥和伊格纳西奥都曾经惹得父母忍无可忍,但现在看来,那些都不重要。在这个寒冷的一月,失去埃米利奥的悲伤仍然和他从家中被带走的那天一样令孔查伤痛。即使没有出现这具尸体,她的哀恸也不会停止。这场葬礼是一场双重的仪式,在这里,她告别了第二个和第三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