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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位较高的士兵清了清嗓子,好让声音压过广播。孔查松开了紧握着丈夫的手,朝前走了一小步。她不想让他们获得审讯的乐趣,只想马上供认,好节省每个人的时间。然而这不容易。她能感觉丈夫的手紧紧箍住她的上臂,片刻之后,他几乎是粗鲁地将她推到一旁,自己站到了前面,挡住了她的视野。她无法看到那两个士兵。

她还未来得及反对,巴勃罗就伸出两只手腕,士兵给他戴上手铐,随即将他带到街上,走了。他的神情让妻子震惊不已。她知道他的意思。如果她说出真相,士兵会把他们两人一起带走。而现在,他们只会带走一个。

她承受着内疚的巨大折磨,梦游一般继续着当日的工作。

一个小时后,梅塞德丝走进咖啡馆。那天上午,她帮助帕吉塔母女收拾新家。经历了夏天的轰炸,朋友在阿尔拜辛区的房子已经摇摇欲坠,为了安全起见,她们不得不另找住处。很久以来,梅塞德丝第一次想跳舞,她希望能在家里找到安东尼奥。他只能勉强找到调子,但强烈的渴望让她忽视了这个事实——他很难替代贾维尔或埃米利奥。

女儿进屋时,孔查正在办公室里整理最后一份弄乱的文件。梅塞德丝立刻明白出事了。自从埃米利奥那天晚上被带走后,她从未见过母亲的脸如此苍白。不久,安东尼奥也从学校回家,孔查平静地将刚刚发生的事告诉兄妹俩。他们痛苦得发狂,却无能为力。

那天深夜,伊格纳西奥回家了,他对白天的事一无所知。母亲正在关门。得知父亲被捕,伊格纳西奥非常气愤。但他的愤怒并不是指向那些执行逮捕的士兵,而是指向自己的亲人,尤其是孔查。

“他为什么非要听广播?”他抗议道,“你为什么让他听?”

“我没有让他听,”她平静地解释道,“不是他听。”

“是安东尼奥!”他尖叫起来,声音因愤怒而撕裂,“那个愚蠢的杂种!他会把我们都害死的!你知道,他不在乎!你也知道,是不是?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的脸几乎贴着母亲的脸,她能感觉到他的仇恨。

“不是安东尼奥。”她淡淡地说,“是我。”

“你……”他的声音静了下来。

她解释道,其实犯下罪行的人是她。

伊格纳西奥对父母都怒不可遏。父亲早就应该阻止母亲收听危险的电台,而母亲不应该为了让埃米利奥获得释放而四处活动,将自己变成怀疑的目标。

“你应该低调一些。”他大怒,“就算爸爸没意识到,但这样一来,就给咖啡馆打上了‘通敌’的烙印!”

一家人无能为力。几天之后,他们得知巴勃罗·拉米雷斯被关进塞维利亚附近的一座监狱。

刚刚被捕时,巴勃罗和几百人一起在附近小镇的一家电影院被关了几天。

许多监狱都是临时搭建的。国民军逮捕了几千人,正规的监狱早已人满为患。斗牛场、影剧院、学校和教堂都成为关押无辜民众的地方,而最具讽刺意味的是,如今,休闲娱乐场所、教育机构甚至宗教场所都已经成为酷刑和屠杀之处。

被关在电影院里,巴勃罗非常害怕与迷茫。在不分昼夜的黑暗里,人们睡在剧场休息室和过道里,或者蜷缩在令人难受的木椅上,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几天。后来,一批人被转移到北方两百公里之外的一座监狱,甚至没有人肯告诉他们监狱的名称。

这座监狱建造时只打算收押三百名囚徒,现在却容纳了两千人。晚上,他们一排排地躺在一起,十分拥挤,两人之间剩下不到一指宽,无法翻身。坚硬的石头地上没有床褥,是座冰冷的地狱。一个人咳嗽,其他人都会惊醒。他们靠得那么近,只要有人得肺结核,疾病就会像森林之火一样飞快地传播,殃及每一个人。

其间,巴勃罗换了好几座不同的监狱,但它们的作息都大同小异。黎明之前就要起来,钥匙隐含威胁地叮当作响,金属门闩雷鸣般地打开,将这些囚徒从囚笼中放出。早饭是一碗稀粥,同时还会强迫他们参加宗教仪式,高唱法西斯歌曲。然后是漫长的许多个小时,待在连虱子都绝迹的冰冷牢房中,度过乏味而难受的时光。正餐与早饭一样,但会在稀薄的粥中扔一把小扁豆。就在这段时间里,恐惧开始在他们腹中搅动。

吃过晚饭后,虽然囚犯们几乎都不信上帝,但仍有几个人开始喃喃地祈祷。每个人的太阳穴都迸出汗水,每一颗心脏都在惊恐地悸动。此时,是典狱长用单调乏味的声音宣读死囚名单的时刻。他们不得不听,听到与自己名字第一个字相同的音节就惊恐万分,唯恐接下来念出的就是自己。被判死刑的人会在夜里被士兵带走,在次日的黎明时分枪毙。死囚名单似乎很随意,就像狱卒围坐在火盆边打发时光时胡乱在一堆名字上勾画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