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2/3页)

“关于我十岁或十一岁的生活,我确实有点模糊的记忆。”她若有所思地说。

“哪些记忆?”

“当时人们开始去西班牙度假,妈妈很不赞成。我有个同学从西班牙度假回来,说那边特别美,妈妈就大发雷霆。”

“对,我也记得。”杰克静静地说。

“有个夏天,我还问我们能不能去那儿。”

杰克记得清清楚楚。虽然玛丽·海恩斯身体虚弱,她对那个提议的反应却非常暴烈。她偶尔会展现出一丝地中海式的火暴脾气,他现在仍然记得她说出的每个字,字字咬牙切齿,渗透着仇恨的毒液。

“我宁可把指甲一根根拔掉,也不愿意踏进那个国家一步……除非那个法西斯恶棍死了,埋了。”那时,她曾这样说。

当时,索妮娅根本不懂母亲说的“法西斯恶棍”是谁。一开始她猜测,母亲只是太过敏感,因为她在父母没钱去任何地方度假时,竟想花大钱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旅行而生气。后来,父亲为她解释了这个疑问。

“佛朗哥仍然掌权。”在母亲耳力所及之外的地方,父亲告诉她,“那个人引发了内战,这就是你妈妈离开西班牙的原因。她仍然对他恨之入骨。”

那是一九七四年。一年后,佛朗哥死了。即使如此,索妮娅的母亲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回去的意愿,也再没提到过西班牙。

他们又喝了些茶,索妮娅吃掉了一个甜饼。

“真让人悲伤啊,她没能再回格拉纳达看一眼。”索妮娅沉思着,“她还说西班牙语吗?”

“不说了。偶尔才说。刚开始她连一句英语都不会,但我记得,有一天早晨,她醒来后发现自己不再用母语做梦时,她哭了。”

杰克·海恩斯不想让女儿沉溺在母亲离开祖国四处流亡的悲伤中。他尽可能想让女儿对母亲有个积极的印象,于是迅速将自己从往事中拉回来。

“你看,”他说,“我有些照片,是你妈妈从格拉纳达带来的。”他拉开沉重的书桌抽屉,从一堆纸中翻出一个边角卷曲的信封。

他坐回扶手椅中,几张照片滑了出来,落在他的膝盖上。他捡起来递给索妮娅。其中一张是玛丽在一座教堂外照的,也许那是她最早的圣餐仪式,但这张并不太吸引索妮娅。还有一张照片上,母亲穿着传统的弗拉门戈舞裙,眼神调皮而挑逗,很有风情,但一半面容都藏在一把扇子后面,让人着急。如果不知道这是玛丽·海恩斯,她很难认出母亲来。难以想象照片中的人真的是她记忆中那位衰弱的母亲。照片中,母亲头发乌黑,相貌高贵,是一位毋庸置疑的安达卢西亚人。

索妮娅接着看下一张。她几乎是瞪大了眼睛,而且口干舌燥。在这张照片中,玛丽的样子完全与她记忆中的母亲不同,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咖啡馆里照片中的少女,她们惊人地相似。索妮娅知道她应该打消这个荒谬的念头,但这个想法驻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能看得出来,这些照片经常被翻看。她常常怀疑,父亲总在默默地翻阅往事,却很少让她知道。她最不想做的,就是问那些不必要的问题,令父亲难过。

躲在扇子后面的女子可能是任何一个有着典型格拉纳达人相貌特征的少女,索妮娅冷静地对自己说道。但当父亲去厨房为茶壶续水时,她抽出几张照片,塞进手袋。又喝了一杯茶后,她与父亲吻别。

与詹姆斯的僵局不能再持续了,他们迟早要谈一谈。

索妮娅知道,她应该采取一些寻求和解的行动,詹姆斯比她顽固得多。那天晚上临睡前,她在厨房餐桌上留下一张便条,提议次日共进晚餐。但第二天她下来吃早餐时,却看到便条纹丝未动。她上楼进了他们的卧室。虽然詹姆斯总是将床收拾得很整洁,她还是能看出来,他并未在床上睡过。女工前一天洗净叠好的衬衣仍然放在床上,没有人动过。詹姆斯没有回家。

那天晚上,索妮娅在门廊里碰到他。他前夜未归,但索妮娅什么也没提。

她说:“我们今天晚上可以一起吃饭。”

“好,只要你愿意。”

“我做些意大利面。” 她说道。詹姆斯则冷漠地与她擦身而过,走进盥洗室。

他们的距离从未像这次吃意大利面一般遥远。索妮娅还没有准备好调味酱,詹姆斯已经喝光了一瓶酒。战火已经点燃。

第二瓶酒早已打开,放在桌子上。她拿起酒瓶为自己倒酒时,能感觉到詹姆斯的咄咄逼人。

“这么说,你最近在跳舞?”他含混而轻蔑地问道。

“是的。”索妮娅回答,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那你现在一定是他妈的专业人士了。”

她坐下去,把玩着玻璃杯的细脚,深深地吸了口气。刚才喝的那杯酒让她有了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