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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回到酒店后,索妮娅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平价酒店的客房就是这样,白天太暗,晚上太亮。室外的一线灯光透过没有层叠褶皱的单薄窗帘,照亮了天花板上一个容易引起幻觉的米色旋儿。在咖啡因的刺激下,她思绪翻滚。即使没有灯光和咖啡,薄薄的床垫也让人难以入眠。

索妮娅反复揣摩着自己在这座城市中找到的欢乐。旁边床上,玛吉有节奏的呼吸离她只有几英寸远,令她异样地舒适。她彻夜沉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避朋友提出的问题。不管自己说什么,玛吉迟早都能找到真相,说再多,她也能一眼看出个中究竟。如果玛吉问别人:“你好吗?”她只需看看对方回答时脸上一闪而过的阴影,就可以知道答案。这就是詹姆斯以及很多男人都不喜欢她的原因。对男人她洞若观火,而且太喜欢批判,从不让他们敷衍着蒙混过关。

正像玛吉仁慈的描述那样,詹姆斯“干巴巴”的,不单指年龄,还有举止。可能从摇篮时期开始,乏味的感觉就在他身上扎根了。

在詹姆斯照着罗曼史课本对她展开一系列追求之后,他们五年前举行婚礼,那是一幕精心设计的童话般完美的情景。躺在这张坚硬狭窄、与她洞房之夜睡的奢华铺张的有四根帷柱的婚床截然不同的单人床上,索妮娅的思绪回到了詹姆斯出现在生命中的那一天。

他们相遇时,索妮娅二十七岁,而詹姆斯的四十岁生日快到了。他是一家小型私人银行的初级合伙人,在职业生涯的最初十五年中,他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雄心勃勃地沿着职场的阶梯向上攀登。负责某项交易时,一个电话打来,他可能就得在办公室待上二十四小时。他偶尔将酒吧里的女人带回去过夜,但从不打算带她们去见父母。有一两次,他与银行里那些穿着细高跟鞋向他献媚的前台接待发生了关系。可这些艳遇都毫无结果,这些女孩迟早会悄然离去——通常是到另一家银行去做私人助理。

在四十岁生日前的几个星期里,按照银行的美国老板们的说法,詹姆斯开始“将此事提到第一议程上”。他需要一个人,能带着一起去看歌剧,参加宴会,为他生儿育女——换种说法,他想结婚了。索妮娅几年后终于意识到,她恰逢其时地完成了他记事本上“该做的事”中的一项。

索妮娅清晰地记得他们初次见面的情景。詹姆斯的老板伯克曼·怀尔德那时兼并了另一家银行,委托她所在的公关咨询公司进行品牌重组。索妮娅参加金融机构的会议时总是穿得很热辣,她知道在城市银行工作的男人通常有这种品位。她一出现在银行董事会的会议室,詹姆斯便发现了她的魅力。金发美人,娇小袅娜,紧身裙完美地勾勒出翘臀,透过丝绸外衣隐约可见蕾丝胸罩上那朵优雅的杯形花——她满足了男性的多种幻想。詹姆斯盯着她,目光几乎令她不舒服。

“像水蜜桃一样。”午餐时分,詹姆斯对一个同事这样描述索妮娅,“而且明艳照人。”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她回来参加另一场会议时,他邀请她一起吃工作餐;后来,又请她在酒吧里喝酒。一周之内他们就完成了詹姆斯口中的“一项”。索妮娅迅速坠入爱河,飘飘然游离在真实之外。他不仅相貌英俊,慷慨大方,还填补了她生活中的每一个空缺。他出身于一户庞大的纯英伦式的乡间望族。这种坚实的基础正是索妮娅的生活所缺乏的,这些让她感到安全。二十多岁时经历的两段恋爱令她伤心欲绝。两位前男友,一个是音乐家,另一个是意大利摄影师。他们都对她不忠,而詹姆斯的魅力就在于他的可靠以及公立学校背景带来的稳健。

“他比你大那么多!”她的朋友都反对。

“年纪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吗?”索妮娅反问。

也许正是年龄的差距给了他挥霍无度地向她示爱的资本。情人节,他没有送她一打红玫瑰,而是送了一百四十四朵,她在斯特雷特姆的小公寓几乎装不下。生日那天,她在一杯香槟的杯底发现一只两克拉的钻戒。她从未享受过这般宠爱,也真的从未体会过这样的幸福。“我愿意。”这是她唯一可能的回答。

索妮娅没有放弃她喜爱的工作,但詹姆斯仍为她提供了长期的安全感。作为回报,她带来的嫁妆就是生儿育女的可能和对婆婆的容忍——在这位婆婆眼中,谁也配不上她儿子。

躺在格拉纳达这间窄小的酒店客房里,索妮娅想起了他们光彩夺目的白色婚礼。当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他们还录了一盘专业的录像带,偶尔拿出来重温。婚礼在他们相识两年后举行,地点是格洛斯特郡詹姆斯老家附近的一个村庄。索妮娅在南伦敦一个邋遢的地区长大,那里无法为婚礼提供诗情画意的背景。宾客人数显然不均衡:新娘家的客人明显比新郎家的少得多。新郎家客人爆满,包括詹姆斯的远房兄弟姐妹、成群的小孩和他父母的朋友。但索妮娅这边,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她母亲的缺席——她知道父亲也感觉到了。除了这一点,一切都完美无瑕。结成花环的小苍兰从教堂的四壁垂散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清香。当父亲挽着索妮娅的手,陪她走过白玫瑰围成的拱门时,美丽的一切让她大吃一惊。索妮娅穿的婚纱几乎覆盖了过道,她飘然而至,朝地毯对面的新郎走去。她戴着鲜花花冠,阳光在她头上映出一圈光环。家里墙上的银框照片仍会让她想起,那一天,她看上去是半透明的,有着梦幻般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