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延误了很久,直到夜幕初降,他们才回到巴黎。路易丝庄严地和孩子们告别。她久久地拥抱他们,把他们紧紧抱在怀里。“星期一见,是的,星期一。你们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给我打电话。”她对米莉亚姆和保罗说。两个人已经钻进了通向机场停车场的电梯。

路易丝向快速火车的站台走去。车厢里人很少。她靠窗坐下,觉得窗外的景色着实令人不快,站台上成群结队的年轻人,光秃秃的大楼、阳台,还有保安写满敌意的脸。她闭上眼睛,召唤着希腊海滩的记忆,西沉的太阳,面朝大海的晚餐。她召唤这些记忆,就像是神秘主义者乞灵于奇迹的出现。当她打开小公寓的门,她的手开始颤抖。她真想撕掉沙发罩,一拳砸碎玻璃窗。一种难以名状的混乱,一种让她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她简直禁不住想要号叫。

星期六,她一直到十点才起来。她躺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她望着绿色吊灯上渐渐堆积的灰尘。换作是她,绝对不会选择那么难看的东西。她租了一间带家具的公寓,一点儿没动里面的摆设。雅克,她的丈夫,路易丝在他死后必须找到一个住的地方,因为她被赶了出来。流浪了几个星期之后,她得找个窝。多亏亨利蒙多尔医院一个对她非常好的护士,她才找到这间位于克雷泰耶的公寓。年轻的女护士保证说房主要的押金不多,而且接受现金付款。

路易丝起了床。她将一张椅子推到吊灯正下方的位置,抓起一块抹布,开始擦拭吊灯,她把灯抓得那么紧,险些从天花板上拽了下来。她踮起脚尖,摇动着灰尘,大块大块的灰色垢絮落进了她的发间。十一点,她清扫了一切。她重新擦了玻璃,里里外外,她甚至用蘸了肥皂水的海绵擦拭了百叶窗。她的鞋子整整齐齐地沿墙摆成一排,闪闪发光,颇为可笑的样子。

他们也许会打电话给她。星期六,她知道的,他们有时会去饭店吃饭。是米拉讲给她听的。他们去一间小饭馆,米拉想吃什么就可以点什么,亚当则在父母温柔的注视下,用小勺子挖一点芥黄酱或柠檬酱尝尝。如果是一起去就好了,路易丝喜欢这种氛围:在挤满人的小饭店里,杯盘碰撞发出的声音,还有服务生的传菜声。这样她就不那么害怕沉默了。她可以坐在米拉和弟弟中间,时不时地调整一下小姑娘膝头的餐布。她可以喂亚当,一勺一勺地喂。她听保罗和米莉亚姆说话,一切都太快了,而她的感觉会很好。

她穿上蓝色的、长及脚踝的裙子,裙子前面有一排小小的蓝色珠子。她希望做好准备,这样,只要他们需要,她就可以立刻就绪。只要他们提出,不管是哪里,她都能立刻赶到,他们也许已经忘记了她住得有多远,每天赶去需要多长时间。她坐在厨房里,用指尖轻轻敲击着密胺的餐台。

午饭的时间过去了。乌云在干净的玻璃窗前渐渐聚集,天色阴沉。梧桐树间,风呼呼地刮着,接着就开始下雨了。路易丝有些焦躁。他们没有给她电话。

现在出门已经太迟了。她可以去买点面包,呼吸一点新鲜空气。或者只是随便走走。但是在空旷的街道上,她实在没什么好干的。街区里唯一的咖啡店是醉鬼们聚集的窝点,下午三点不到,陆陆续续就会有人开始摇动栅栏门。门内,花园已经荒芜。她本应该早点决定的,钻进地铁,在巴黎街头游荡,跻身于靠购物来应对新一周工作的人群中。她会觉得有些茫然,她会在大商场门口跟着女人们,漂亮、匆忙的女人。她会在玛德莱娜大教堂前流连,与那儿的小咖啡桌擦身而过。她会对撞到她的人说一声“对不起”。

在她眼里,巴黎就是一面巨大的橱窗。她尤其喜欢在歌剧院那一带漫步,沿着皇家大道往下,然后转上圣奥诺雷街。她慢慢地走,细细品味行人与橱窗。她什么都想要。麂皮靴子,翻皮的外套,蛇皮包,前面折叠开衩的长裙,花边内衣。她想要丝绸衬衫,玫瑰色的羊绒开衫,说不上品牌的连裤袜,甚至是制服。她幻想着或许有一种生活能让她拥有这一切。她可以当着温柔的营业员的面,随意指点她喜欢的商品。

星期天来了,依然是无聊与恐惧。在沙发床上度过的星期天阴郁而沉重。她就穿着蓝色裙子睡着,裙子是合成纤维的料子,皱得厉害,闷得她浑身是汗。夜里,她数度睁开眼睛,不知道究竟是过去了一个小时还是一个月。不知道自己是睡在米莉亚姆和保罗家里,还是在雅克身边,在波比尼的那个家里。然后她重新闭上眼睛,再次陷入突如其来的沉沉的、有些发狂的睡眠中。

路易丝从来都很讨厌周末。还和斯蒂芬妮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斯蒂芬妮总是抱怨星期天无所事事,不能够参与到路易丝为别的孩子组织的活动里。只要可以,她便逃走。星期五,她和街区的其他少年一起在外面待着,夜不归宿。早晨回来,她面如菜色,双眼通红,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因为饿坏了,她低着脑袋穿过小客厅,奔向冰箱。她靠在冰箱门上吃,甚至都不坐下,两手埋在路易丝为雅克准备的饭盒里。有一天,她把头发染成了红色。她还打了鼻洞。然后她开始消失,整个周末都不回来。接下去,有一天,她再也没有回来。波比尼的这个家里再也没有什么能留住她的了。中学嘛,她已经离开很久了。路易丝也不再是她待在这个家里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