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坎坷(第4/11页)

“你来有什么事?”

“来救助我的亲人,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说你是来碰运气,倒不如说你是来冒险。要救助你的亲人,你来得太晚了。你父亲和两个哥哥被农民打死了。带领农民闹事的是一个红色叛乱分子,人倒不愚蠢,他现在是塔林的党头头。你们村的村民抢先分了土地。”

“你肯定?”

“就像了解这个神圣国家的其他事情一样肯定。”

但是,谈话的语气缓和了,不再说脏话了,就如同既然已经来到客厅门口,也就不用再说恭维话了。

“沃依罗诺夫呢?”

“据说完蛋了。”

埃贡把目光从孔拉德身上移开,感到爱里克对所有投向他年轻朋友的目光感到不安。但他似乎回忆起来了,他的堂兄弟有一个姐姐,年龄比他还大。在他们两个家庭经常来往的时候,他还是孩子,应该见过她。“她不在这里了。”孔拉德简短地回答说。这时,爱里克吃完了饭,就走开了。不久,埃贡从一个下等兵的口中得知,姑娘投降了敌人。

这个星期就要撤出克拉托维塞。“老兄,你是来参加撤退仪式的。冯·威尔茨已经命令去救援被围困在多尔帕特的残余部队。如果有可能,随后将通过波兰边境线撤回德国,波兰在全力保卫华沙,以抵御俄国发动的新进攻。等着瞧吧。”

出发的一切准备都做好了。三百名士兵经受了严寒和饥饿的折磨,看来对这次调防感到满意。孔拉德和爱里克在最后时刻不得不将父辈的最后一位老人,普拉斯科维娅姑妈和她的贴身女仆留下了。两位老人都是俄国国籍,几个月以来一直幽居在她们已经失去豪华光泽的卧室里,画着十字进行祈祷。陪埃贡来克拉托维塞的农民答应,如果形势允许,他将两个女人,像背两只装进空袋子里的老兔子似的,带到他的农庄。出发的那一天,埃贡听到有人打开窗子,他转身看见一位身穿衬衫的老太婆,她无疑是被声音惊醒的,迷迷糊糊地看着部队走远了。

他们三天以后到达穆尔瑙郊区(爱里克和孔拉德仍然说着某某地方和某某村庄的名字),来到河水正在上涨的河边。地上到处是泥坑。

“你跟我们一起走,或者一个人去朝圣一堆瓦砾,同样都是危险的。”爱里克说,“对于我们来说……我相信,骰子已经掷出去了。然而你……只要你的肚子里还有一部奏鸣曲或一出清唱剧,你千万别让人在路上把你干掉。”

“但愿上帝保佑。”埃贡说。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把路德教抛诸脑后了,便问心无愧地补充说,“如果上帝存在的话。”

埃贡亲热地将他骑的小马还给了一位士官。小马是士官让给他骑的。孔拉德和爱里克也下了马,与他拥抱告别。让他们仨感到惊奇的是,他们都流下了泪水,起码也是热泪盈眶,就像荷马史诗中的英雄人物一样。埃贡走了。

埃贡在到处是水坑的泥地上走了很长时间,有时还得踩着树根才能跨过去。大约到中午,他在草地上遇到了两个农民。那里的水深没膝,农民的牛陷在水里,他们请埃贡帮忙拽上来。埃贡帮了忙,两个农民向他表示感谢,但并没问他是谁,从哪里来,埃贡穿着与自己身份不相符的衣服,又溅满了泥水,完全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的靴子是在城堡的一个角落里捡的,穿着挤脚,而且又灌满了水。他把靴子和装在靴子里仅存的一张身份证一股脑儿地扔进河里,只保留着已经浸湿的一小张安全通行证,高兴地穿上挂在腰带上的用树皮做的鞋。天气热起来了,四月的黄昏缓缓地临近了。暗淡的天空中布满了云团,他决定在天黑之前去找一处高土坡躺下休息。这里与路只有一行树相隔。他似乎听见从东面传来一阵枪声,但他不能肯定。他睡着了。

由于这里潮湿,他醒来的时候觉得身子僵硬。他走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因此,他想当天晚上应该找一个能遮身的更好的地方休息,哪怕是一个在树林里看守捕捉野兽陷阱的猎人或伐木工人的草屋也可以。天开始下起大雨。他觉得白天的时间过得很慢,恐慌不安。他感到孤独寂寞。只有上涨的河水拍打着河岸,哗哗地响。甚至连敌人也踪影全无。大半个被淹没在雾里的太阳,为他指示着方向。但是,走在满是横七竖八的树木的泥水地里,他老是迷失方向,而且也弄不清楚是什么时间,

埃贡来到一个稠密的灌木林时,天还没黑。两棵老树之间有一个护林工的窝棚。他先是听了很长时间动静,然后走过去敲门。但是没有人开门,他就推门走了进去。屋里一片阴暗,空空的,景象凄惨,还散发着人的尸体腐烂的恶臭味儿。他从两个狭小的天窗透进的一丝光线,可以看出没发生过什么暴力,可以判断人不是死于内战。一条宽长凳上铺着一张草垫,上面静静地躺着一位老人。还有一位老年妇女,半蜷缩着身子躺在一床薄被上,一条腿耷拉在地上,好像她还没有爬上床,就死去了。她也许是在临终之前要下床照料老伴儿时咽气的。他们是饿死的?还是得了斑疹伤寒?他们的脖子都很瘦,脸却浮肿着,但这丝毫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在埃贡看着两具尸体的时候,一只大老鼠(也许是一只猫,他没看清楚)从老人的裙子里窜出来,钻进一个洞逃走了。埃贡走了出来,随手小心地关上门,但一股臭味儿也随之涌出门外。他又憋住气回到屋里,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用铁丝网做的食品柜,拿走了里面惟一能吃的东两,一大块两位老人剩下的黑面包,气味与其他东西也相差无几。他从克拉托维塞带来的食品袋已经空空如也了。他又走出窝棚,关上门,把这块被雨水淋湿的面包在一棵树干的青苔上蹭了好大一会儿工夫。天黑了,应该找个睡觉的地方。窝棚后面还有一个破烂不堪的小棚子,茅草棚顶还在,一部分被窝棚的宽大棚顶遮蔽着。埃贡一下子跳了进去。雨水从棚子顶上往下流着,像一道水帘,地上铺的草全湿了。他找了一个最干的角落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