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逸事(第2/8页)

当然,我在观看几部大型戏剧和时髦戏剧的时候见过当时的一些名演员。我记不起是不是见过萨拉·伯恩哈特演的《雏鹰》,但我又见过雷加讷。我觉得《仓克列鸡》滑稽可笑。我从穆内-苏利演的《波利耶克特》发现了一个如同从地下冒出来的完好无损塑像似的人物邓肯国王。他的确是瞎子,由两个孩子领路,在大谈什么洁净的天空,天上飞着燕子;他还向那些将要杀害他的人致意,因为他看不见谁是刽子手。我作为孩子,亲眼看见的巴黎,使我置身于过去几个世纪的溟茫时空之中。协和广场是与拉美西斯二世和大革命同一时代的产物。巴黎有各种教派的教堂,颇具异国情调。我以后会有机会前往这些国家。在不同教派的教堂里,祈祷和唱圣歌的方式都不相同:穷人圣朱利安教堂和他的古叙利亚礼拜仪式,希腊和罗马尼亚东正教教堂,亚美尼亚教堂的木铃,在复活节上将大蜡烛连在一起,导火索一点燃,全都燃烧起来。(“要是能这样生育子女有多好。”米歇尔若有所思地嘟哝道。)让娜和埃贡都是新教教徒,非常喜欢教堂的斯洛文尼亚语圣歌,带米歇尔去过达卢街的俄国教堂。一切都像在蒙特卡洛一样,我父亲让我观看了有趣的戏剧《奥特罗》。看过这部戏剧,像吃了一块光滑的粉红色冰激凌,但是他没有太强调这部戏剧为什么出名,只是告诉我历史上的几个滑稽可笑的人物,也没有做更多的解释。易斯沃尔斯基大使身穿礼服,手戴淡黄手套,拿着大礼帽向门的内哥罗老国王、门的内哥罗的两位公主和梅克伦堡-什未林大公夫人致意。国王头戴皮帽,正坐在他的新汽车里。两位公主很快就暴露出是阴谋的可怕策划者。大公夫人是储君的岳母,膝下半跪着一些女士,都佩戴着钻石和绿松石,手套的口开得很大,以显示戒指上的巨大宝石。在一九一五年久居英国回来以后,我还会在寒风中看见他们中的几个幽灵。

一天,米歇尔在走动着的人群中看到了埃贡。两个人相隔只有几步远。他们很不自然地互相点了点头。米歇尔尽管不承认,但他太喜欢让娜了,因此对埃贡不能不表现出一种苦涩的友情。无论是否被丑闻环绕,他和那个曾在斯海弗宁恩的路上与米歇尔谈了很长时间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

“您经常到这里来?”

“这里的乐曲与我创作的乐曲不同,但我喜欢。这种唱腔……”

这时,唱诗班高昂的低音传了过来。

“德·乐瓦尔夫人好吗?”

“让娜还是老样子。”

一列信徒排队走到他们钟爱的圣像前,点燃了蜡烛。他们俩被人群分开了。米歇尔怕我丢失在人群里,牵着我的手走下了楼梯。他讨厌与埃贡这样的相遇。他记得,在荷兰的时候,埃贡责备他不敢当着他的面直呼让娜的名字,说他是伪善。我们在楼梯下遇到了米歇尔的妹夫德·帕伯爵。德·帕伯爵答应与他一起从达卢街步行到昂坦大街,去我们家吃饭(这种良好的关系很快中断了)、德·帕伯爵以后宁死也不再去异教派教堂了。

米歇尔承认自己错了。他心里承认,在他经历过最初的讨厌和苦恼之后,罗马丑闻在他身上激起了一股粗俗的希望,相信让娜会抛弃名誉扫地的丈夫,然而,这位少妇所做的却完全相反。他事先为自己设想的幸福,是建筑在她的痛苦之上的自私自利的幸福。他那天的胡言乱语所产生的影响是永远无法洗刷清的。(他自称是混蛋。)但知道让娜对他有看法,反而激起了他对这个让娜的憎恨,她回答的“不”过于仓促,过于生硬了。她起码得犹豫片刻再回答他……发生这件事的前一天,在费德公爵大道上,她受幻象所苦,她找他,等他去救她,如果他知道这件事该多好啊。但这件事,他直到死也不会知道。当寄自罗马的玩具娃娃到达的时候,米歇尔一点儿也不为她在罗马专门抽出时间,为费尔南德的女儿买玩具而感动。他告诉我,他自作主张地把玩具送给了看门人的女儿。自此以后,他对这段狂热的爱情感到太厌倦了,然而他又觉得,这是他惟一理智的爱情。算了,还有别的女人呢。他越发听天由命起来。所有这一切,就像他用一块永不变质的金子换了一把闪亮的金矿砂。

人生的旅程就像银河系那样复杂。乍一看,这一连串的事件,这些约会,似乎没有什么联系,但仔细观察,却被一些肉眼难以分辨的线条串联在一起,似乎时而无处收笔,时而又在无限地伸延,从地点的角度来看也是如此。还是地图上的那一些黑点儿,还是那些老地方,不想去也得去,不喜欢去也得去。奥斯坦德对于米歇尔,几乎可以说是一个该死的地方,但也是命中注定的,不管愿意与否,在生命的每一个转折关头都会与之相逢。正是在那里,还是童年时期,他顺从地成为他父亲一段浪漫爱情的帮凶;也正是在那里,他十五岁的时候与他遇到的第一个妓女同床而眠。在两次开小差和流亡英国期间,他能轻而易举地把那里作为港口,偷渡去里尔看一眼亲人。正是在沙丘中孤零零的别墅里,他请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太允许头晕的贝尔特坐在她的藤条扶手椅上休息一会儿;后来,也正是这个善良的老太太见证了一件肮脏的悲惨事件,他除了费尔南德之外没对任何人讲过,甚至让娜可能也一无所知,但这件悲惨事件就像一只沉船的残骸,随时都会浮出水面。也正是在那里,老太太请米歇尔去她那里过为期一星期的复活节,以期减轻他的痛苦。他在那里遇到了费尔南德,费尔南德又将他介绍给了让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