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一九五六年七月 达林顿府(第6/7页)

我意识到,我雇主指的是一对收废铜烂铁的吉卜赛夫妇一早从这儿经过时那惯常的吆喝声。碰巧,那天早上我也正在琢磨我的雇主是否期望我去回应他的揶揄打趣这个进退失据的难题,而且一直都很担心他会如何看待我对他意在逗乐的开场屡屡都毫无反应这个问题。因此我就开始思考该如何机智地应对;我的回答应该是在万一对情况做出了误判也仍旧是安全稳妥、不会造成丝毫冒犯才对。过了有一会儿,我才说:

“依我看,与其说是鸡打鸣,不如说是燕子叫,先生。从流浪迁徙的角度来看[2]。”说完后我继之以恰如其分的谦恭的微笑,以便以毫无歧义的方式表明我说的是句俏皮话,因为我可不希望法拉戴先生出于不必要的故作尊重而强忍住自发的笑意。

可是结果法拉戴先生却只是抬头看着我道:“你说什么,史蒂文斯?”

只有到了这时我才想到,我的俏皮话对于并不知道是吉卜赛人从我们这里经过的人来说,自然是不容易领会和理解的。到了这时,我就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将这场戏谑的逗趣继续下去了;事实上,我决定最好是就此打住,假装想起某件需要我马上去处理的急事,就此告退,留下我的雇主大惑不解地坐在原地。

对于要求我去履行的这么一桩实际上是全新的职责而言,这个开端实在是再令人气馁不过了;令人气馁的程度之深,使我必须承认,在这方面我再也没有进行过进一步的尝试。不过与此同时,我也无法逃避这样一种感觉,即法拉戴先生并不满意我对于他形形色色的揶揄打趣所做出的回应。确实,他近来甚至愈发频繁地坚持跟我逗乐打趣,应该就是加倍鼓励我以趣味相投的兴致予以积极的回应。可是即便如此,自打我那第一次说的关于吉卜赛人的俏皮话以来,我就再也没能当场就想出其他类似的俏皮话。

现如今,碰到类似的困难尤其会让人忧心忡忡,因为你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去跟同行们讨教以后再做决定了。在不久以前,如果你在工作上产生了任何类似职责不清的困扰,你都不会过于心焦,因为你知道,要不了多久,你的某位其见解颇受人尊重的同行就将陪同他的雇主前来做客,如此一来,你就有充裕的时间跟他讨教这个问题了。当然啦,在达林顿勋爵的时代,因为贵妇和士绅们经常一连多日在府里做客,你也很容易能跟随侍来访的同行们发展出一种相互理解的良好关系。确实,在那些繁忙的日子里,我们的仆役大厅里经常荟萃了一大批英格兰最优秀的专业同行,我们经常围坐在温暖的炉火旁边一直聊到深夜。而且不瞒你说,如果你在那样的任何一个夜晚走进我们的仆役大厅,你听到的将不只是各种闲言碎语和小道消息;你更有可能会见证我们针对占据了楼上我们雇主们全副精力的那些重大事件,或者报上刊载的那些重大新闻所展开的激烈辩论。当然了,正如来自各行各业的同行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惯常都会做的那样,你也会发现我们正在讨论我们这个职业的方方面面。有时候,我们中间自然也会产生严重的分歧,大家争得个面红耳赤,但更常见的是,那里充满了互敬互谅的友好气氛。如果我报出几位常客的姓名的话,也许可以使您对于那些夜晚的格调气氛具有更直观的概念;我们的常客中包括了像是詹姆斯·钱伯斯爵士的贴身管家哈里·格雷厄姆先生,以及悉尼·狄金森先生的贴身男仆约翰·唐纳兹先生这样的人物。也有很多或许没那么著名的同行,但他们现场那生动活泼的表现使得他们的每一次造访都令人难忘;比如说约翰·坎贝尔先生的贴身管家威尔金森先生就以善于模仿知名人士而大名鼎鼎;又如伊斯特利府的戴维森先生,他在为某一观点辩论时表现出来的澎湃激情有时真会让陌生人惊骇万分,而在其他时刻的表现则唯有最为讨人喜欢的单纯善良;再如约翰·亨利·彼得斯先生的贴身管家赫尔曼先生,他那过激的观点无论是谁听到都不可能处之淡然,但他那与众不同的纵情大笑以及约克郡人特有的魅力又使得他备受所有人的喜爱。这类人物真是不胜枚举。尽管我们在处理问题的方式方法上难免有些小小的分歧,但在当初那些岁月里,在我们这个行业当中是存在着一种真正的同志情谊的。打个比方说,我们本质上都是从同一块布料上剪下来的布头和布尾。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是大为不同了,就算难得碰到某位雇员陪侍主人到我们这儿来做客,他也更像是个完全的陌生人,除了英式足球以外就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而且宁肯去“庄稼汉的纹章”喝几杯,也不愿在仆役大厅里围坐着炉火消磨那个夜晚——而且照现如今的风尚,他可能更愿意光顾明星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