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一九五六年七月 达林顿府(第5/7页)
“哎呀,哎呀,史蒂文斯。一位女性朋友。还跟你年龄相仿。”
这场面真是再难堪不过了,达林顿勋爵是绝不会置一位雇员于这样的境地的。不过我这么说也并非对法拉戴先生有任何贬损之意;他毕竟是一位美国绅士,他的行为举止经常是大为不同的。他并没有任何恶意,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但您无疑也能理解,这处境对我而言是多么不自在。
“我还从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一位大受女性欢迎的男人啊,史蒂文斯,”他继续道。“这肯定能让你在精神上永葆青春,我猜想。但如此一来,我就真的不知道帮你去赴如此暧昧的约会对我而言是不是应该啦。”
自然,我忍不住想立刻而又毫不含糊地坚决否认我的雇主强加在我头上的这种不实的动机,但我及时地察觉到,我这么做的话无疑等于一口吞下了法拉戴先生的钓饵,那局面只会变得越发令人难堪。于是我只得继续尴尬地站在那儿,等着我的雇主允许我进行这次驾车的旅行。
尽管这个场面对我来说备感难堪,我却丝毫不希望暗示我在任何方面有可以埋怨法拉戴先生的地方,他的为人绝没有丝毫刻薄之处;我敢肯定,他这么做只不过是在享受那种善意地揶揄取笑的乐趣,在美国这无疑是雇主和雇员间关系良好、友善的一种表现,他们将其当作一种亲切友好的游戏而乐在其中。的确,站在适当的角度上来看,我应该指出的是,恰恰是这种在我的新雇主身上体现出来的善意的逗趣儿,才真正体现出这几个月来我们主仆关系的融洽——尽管我必须承认,对此应该如何回应我仍旧很没有把握。事实上,在我刚开始为法拉戴先生工作的那些日子里,有一两次我真是为他对我所说的话大感震惊。比方说,我有一次曾请示他,如果我们邀请到我们府上来做客的某位绅士希望带夫人同来,我们该怎么办。
“她要是真的来了,那就只能求上帝保佑啦,”法拉戴先生回答道。“也许你能让她尽量离我们远一点,史蒂文斯。也许你能把她带到摩根先生农场上的某个马厩里去。就用那些干草来招待她吧。她也许正是你的绝配呢。”
有好一会儿,我都不知道我的雇主到底在说些什么。然后我才意识到他是在开玩笑,我便竭力展露出恰如其分的微笑,不过我怀疑在我的表情当中应该能觉察得出一丝困惑,如果还算不上是震惊的话。
不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渐渐学会了对于我雇主的类似言语不再表示诧异,而且只要察觉到他声音中有这种揶揄打趣的语气,我就会还以恰如其分的微笑。话虽如此,我却又从来都不能肯定在这种场合之下我确切地应该做些什么。也许我应该开怀大笑;或者报以自己的看法。这后一种可能性这几个月来都快成了我的心病了,而且对此我仍旧还没拿定主意。因为在美国很有可能是这样的:一位雇员提供的良好的专业服务当中应该包括有令其雇主开怀解颐的玩笑和戏谑。“庄稼汉的纹章”酒馆的店主有一次说过,他要是个美国酒保的话才不会以那种友好然而永远谦恭有礼的方式跟我们聊天呢,相反,他会粗鲁地指责我们的恶习和缺点,直接骂我们酒鬼以及所有诸如此类的名号,因为他的顾客就期望他如此扮演他的角色。我还记得几年前,作为贴身男仆陪侍雷金纳德·梅维斯爵士前往美国旅行的雷恩先生曾经说过,纽约的出租车司机惯常跟乘客说话的方式要是在伦敦重复一遍的话,结果即便是这个家伙不会被反剪着双臂扭送就近的警局,也八成会引发一场骚乱的。
如此说来,我的雇主极有可能满心期望我也能以相仿的方式去回应他善意的揶揄打趣了,我如果不予回应的话反而会被认为是一种疏忽和失职了。这一点,如我之前所说,简直成了我的一块心病。但我又必须承认,我感觉这种揶揄打趣的事务并非我能以满腔的热情去履行的职责。在现如今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中,调整自己以适应那些传统上来说并非自己分内工作的职责,固然是非常好的;但是揶揄打趣就完全是另外一个范畴的事情了。别的且不说,首先第一点,你怎么能确定,在某个特定的场合哪一种对于此类揶揄打趣的回应才是雇主所真正期待的呢?如果你贸然回出一句意在打趣的调侃,结果却发现完全驴唇不对马嘴,那种灾难性的后果简直想都不太敢想。
不过,不久前我倒是确实有一次鼓足勇气尝试了一下那种戏谑的回答方式。当时我正在早餐室里伺候法拉戴先生喝早上的咖啡,这时他对我道:
“我猜想今天早上那公鸡打鸣一样的声音应该不是你弄出来的吧,史蒂文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