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章(第4/11页)

“不久前有天晚上,”马吉欧医生说,“我做了一个荒唐的梦。电话响了——想想吧,是电话呢,我已经有多少年没听见电话响了?有人召唤我去综合医院治疗一名受伤的病人。到那儿一看,我深感欣慰,只见病房里那么干净,护士们也很年轻,收拾得一尘不染无可挑剔。(当然,在现实中你会发现,她们也已经离开海地去了非洲。)我的同事走上前来迎接我,他是一个年轻小伙子,我曾对他寄以厚望,如今他正在布拉柴维尔实现自己的梦想。他告诉我,反对党候选人(这字眼甚至在今天听起来都很过时)在政治集会上遭到了暴徒的袭击,伤者出现了并发症症状,左眼也有危险。我开始检查那只眼睛,结果我发现,他受伤的地方不是那只眼睛,而是他的面颊,被刀砍得露出了骨头。我的同事回来了。他说:‘警察局长打来了电话,袭击者已经被逮捕,总统阁下急着想听到您的检查结果,总统夫人派人送来了这些鲜花……’”马吉欧医生开始在黑暗中轻笑起来。“即使在最好的年代,”他说,“即使在埃斯蒂梅总统11任内,情况也从来没有这样好过。弗洛伊德那种达成愿望的梦一般不会如此明显。”

“这可不太像是马克思主义者的梦想啊,马吉欧医生。还有反对党候选人呢。”

“也许这是一个关于遥远未来的马克思主义之梦。在国家渐渐消亡以后,世界上便只有地方选举存在。海地会变成一个选区。”

“以前我去你家里的时候,看到书架上公开地摆着《资本论》,当时我很惊讶。这样做安全吗?”

“我曾经跟你讲过一次。‘爸爸医生’在政治哲学和政治宣传这两者之间做了区分。他想让面朝东方的窗户继续开着,直到美国人再次给他提供武器为止。”

“他们再也不会那样做了。”

“我可以和你打个一赔十的赌,用不了几个月,海地和美国的关系就会修复,美国大使也会回来。你忘了——‘爸爸医生’可是反共的堡垒。这里不会成为古巴,也不会有猪湾。另外,当然还有其他的原因。‘爸爸医生’在华盛顿的游说者也在给一些美国人拥有的面粉厂当说客(这些工厂把从美国进口的过剩小麦研磨成灰面粉卖给海地人民——真让人吃惊,只要稍微动点脑筋,他们就能从穷人阶级中最穷苦的贫民身上榨出那么多油水)。然后还有大规模的牛肉出口生意。这里的穷人吃不起肉就像他们吃不起蛋糕一样,所以我猜就算所有的海地牛肉都被卖到了美国市场,穷人也不会觉得难过——美国进口商对这里没有肉牛养殖标准并不在乎——自然而然,那些牛肉都被做成了罐头,卖给了依赖美国援助的不发达国家。这桩生意就算中止也不会影响美国老百姓的生活,但它会伤害那个华盛顿政客的利益,因为每出口一磅牛肉他就能从中捞到一美分的油水。”

“你对未来感到绝望?”

“不,我不绝望。我认为绝望没有用,但我们的问题不能让美国海军陆战队来解决。我们已经领教过被美军占领的滋味了。如果美军要来,我说不定会站在‘爸爸医生’这一边。至少他是海地人。不,这件事必须要由我们自己来做。我们这里是一座恶劣的贫民窟,漂浮在离佛罗里达州只有几英里远的海上,没有哪个美国人会用出售军火或是援助资金或是提供顾问的形式帮我们。几年前我们就明白他们的顾问是怎么回事了。当时这里有一个地下抵抗团体,和美国大使馆里的一个同情者有过接触:那人向他们许诺会提供各种道义上的支持,但这份情报直接就被发往了美国中情局,然后又从中情局通过一条非常直接的线路传给了‘爸爸医生’。你可以想象那群人会有什么下场。美国国务院不希望加勒比海地区出现任何动乱。”

“那共产主义者呢?”

“和其他人相比,我们的组织更有序,行动也更加慎重,不过,要是我们企图接管政权,美国海军陆战队就一定会登陆海地,‘爸爸医生’还会继续掌权。在美国政府的眼里,我们是一个非常安定的国家——只是不适合游客观光,但不管怎么说,游客们都很讨厌。有时候他们目睹了太多,还会给他们的参议员写信。你那位史密斯先生就被在公墓里处决犯人的事情搅得非常不安。顺便说一句,哈米特失踪了。”

“出什么事了?”

“但愿他是躲了起来,但有人发现他的汽车被抛弃在码头附近。”

“他有不少美国朋友啊。”

“可他不是美国公民。他是海地人。对海地人你想怎样就怎样。和平时期,特鲁希略在屠杀河12上杀害了我们两万同胞,那些人都是去他国家砍甘蔗的农民——男人,女人,小孩——但你能想到华盛顿那边竟然连一句抗议都没有吗?特鲁希略又活了将近二十年,靠美援养肥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