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第4/6页)

赌台管理员一脸不高兴地坐着——也许他在寻思自己的薪水从哪里来。即使轮盘赌桌上有双零位,让庄家赢面大增,37但玩家人这么少,只要押全注赌输个一两次,庄家当天晚上的赌本就要见底了。

“赢钱了?”我问路易吉。

“赢了一百五十古德,”他说,“我不忍心丢下这个可怜鬼。”可下一轮他又赢了十五块。

“你记不记得这里以前的样子?”

“不记得。那时候我还没来呢。”

赌场为了节约电费调暗了灯光,弄得我们好像在洞穴里一样。我兴味索然地玩着,把筹码押在第一栏上,然后居然也赢了笔钱。赌场管理员的脸色更难看了。“我想发发善心,”路易吉说,“把赢的钱都拿来押红色,给他一个翻本的机会。”

“但你也有可能会赢啊。”我说。

“总还有酒吧可以去花钱嘛。他们从酒水上赚的钱肯定不少。”

我们点了两杯威士忌——这会儿买便宜的朗姆酒对赌场管理员似乎太残忍了,尽管对我来说,刚喝过干马提尼又喝威士忌也不是太明智的举动。我已经开始感到……

“哎呀,这不是琼斯先生嘛。”从赌场大厅的彼端传来了一个声音,我回头一看,原来是“美狄亚”号的事务长,他正伸出一只潮湿而热情的手朝我走近。

“你把名字弄错了,”我说,“我是布朗,不是琼斯。”

“这是要把赌场掏空吗?”他乐呵呵地问。

“不需要怎么掏它就空了。我还以为你从来不敢跑这么远冒险进城呢。”

“自己的建议我才不听,”他说,还眨了眨眼,“刚才我先去了一趟‘凯瑟琳妈咪之家’,可是那姑娘家里出了麻烦事——到明天她才能回去。”

“其他人你都不喜欢?”

“我向来喜欢用同一只碟子吃饭。史密斯先生和史密斯太太还好吗?”

“他们今天坐飞机走了。满心失望。”

“啊,他应该跟我们一起走的。办出境签证遇上麻烦没?”

“我们花三个小时就办好了。我还从来没见到出入境管理局和警察局的办事效率有这么高过。他们肯定是巴不得让他快点走。”

“政治问题?”

“我想是社会福利部长不喜欢他的计划。”

我们又喝了几杯酒,看着路易吉为求心安而输了一些古德。

“船长还好吗?”

“他巴不得早点开船走人咧。这鬼地方可叫他受不了。只有等我们重新回到海上以后,他的臭脾气才会好起来。”

“还有戴钢盔的那个人呢?你们把他安全地留在圣多明各了吗?”

当我说起那些曾经和我同船的乘客时,我的心里油然产生了一股奇怪的怀旧情绪,也许原因在于那是我最后一次体验到安全无忧的感觉——也是我最后一次抱有任何真实的希望。当时我正要重新回到玛莎的身边,而我心里还相信一切都有可能改变。

“钢盔?”

“你不记得了吗?他在音乐会上表演了诗朗诵。”

“哦,是啊,可怜的家伙。我们算是把他安全地留在了墓地里。在我们靠岸前,他犯了一场心脏病。”

我们为巴克斯特先生默哀了两秒钟,与此同时,轮盘赌桌上的小球只为路易吉一人跳动,发出叮当的声响。他又赢了一些古德,于是他做了个绝望的手势站起身来。

“还有费尔南德斯先生呢?”我问,“那个流眼泪的黑人。”

“他可太宝贵了,”事务长说,“他对白事非常了解。他负责包办了所有事情。你知道吗,原来他是搞殡葬行业的。唯一让他伤脑筋的是巴克斯特先生的信仰。最后他把巴克斯特先生安葬在了新教徒墓地里,因为他在死者口袋里找到了一本关于未来的年鉴。老什么来着……”

“《老摩尔年鉴》38?”

“正是。”

“不知道年鉴上对巴克斯特先生的预测条目是什么。”

“我翻开看过了。不是什么太私人的条目。飓风将造成严重灾害。英国王室中间有人会生重病,还有钢铁股的股价会上涨几个点。”

“我们走吧,”我说,“空荡荡的赌场比空荡荡的墓地还要糟糕。”路易吉已经在拿筹码兑现金了,我也加入了他。赌场外的夜晚依旧沉闷,像往常一样,暴雨即将来临。

“有出租车接你吗?”

“没有。司机想结完账直接走人。”

“夜里他们不敢在外面转悠。我送你回船上去。”

操场上的灯光一明一暗地闪个不停。“我是海地的旗帜,统一而不可分割。弗朗索瓦·杜瓦利埃。”(“弗”字电灯泡的保险丝烧坏了,所以名字变成了“朗索瓦·杜瓦利埃”。)我们驶过哥伦布雕像,开进港口,来到了“美狄亚”号货轮前。一盏灯的光线沿着跳板照射下来,照到站在跳板底端的一个警察身上。在船长的舱房中也亮着一盏灯,光线同样照在舰桥上。我朝上看着甲板,在那里,我曾坐着观看同船乘客们竞走晨练,摇摇晃晃地经过我的身边。在港口中,“美狄亚”号看起来似乎出奇的小(它是这里唯一的一条船)。是空旷的大海给了这条小船尊严与重要性。我们的脚步踩碎了地面上的煤屑,我们的齿间有股吃到砂砾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