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第2/7页)

那天夜里,来到我们身边的神祇并不是甜美的爱斯利,虽然她的灵魂似乎曾一度进入了棚屋,和坐在菲利波身旁的一名女子产生了接触,因为这个女人站了起来,双手掩面,开始轻轻地往这边摇一摇,朝那边晃一晃。巫师走到她面前,把她的双手从脸上扯开。她的表情在烛光中显得格外甜美动人,可是巫师不想要她。爱斯利没有受到待见。我们今夜聚集于此不是为了和爱神见面。巫师伸出双手按在女子肩头,将她推回到自己的长凳座位上。他还没来得及转身,约瑟夫便已经来到了场地中央。

约瑟夫绕着圈子直打转,他的双眼朝上高高翻起,让我只能看见眼白,他的双手朝前方伸出,仿佛是在向人乞讨。他撑着自己受伤的臀部,脚步踉踉跄跄,似乎眼看着就要摔倒。我周围的人们都神情专注地朝前倾身,仿佛是在察看某种预兆,想确定神明真的就在那里。鼓声陷入沉寂,歌声骤然停止,只有巫师在开口说话,他使用的语言比克里奥尔语更古老,也许比拉丁语还要古老,而约瑟夫停下脚步倾听,抬头瞪着那根木头支柱,目光扫过皮鞭和“爸爸医生”的面庞,直盯向棚屋的茅草屋顶,那里有一只老鼠在跑动,弄得茅草沙沙作响。

巫师朝约瑟夫走去。他捧着一条红色披巾,将它抛上约瑟夫的肩头围住。奥贡·费拉耶被认出来了。有人拿着一柄大砍刀走上前,将它塞进约瑟夫如木头般僵硬的手里,仿佛他是一尊有待完工的雕像。

这尊雕像开始移动了。它缓缓抬起一只手臂,继而挥起砍刀,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弧,所有人都吓得赶紧缩头俯身,生怕那把大刀会从神棚对面飞来。约瑟夫开始跑动,那柄寒光闪闪的大刀朝四下劈砍着;坐在前排的人们纷纷向后逃窜,现场一时间充满了恐慌。约瑟夫已经不再是约瑟夫了。他擎着大刀前劈后砍,左捅右刺,他的脸上大汗淋漓,双目貌似已经失明或是醉得惺忪迷离,而他的伤现在去哪儿了?他跑起来步子一点也不踉跄。中间有一次,他停下脚步,在人群逃开的泥地上抓起一只被丢弃的酒瓶。他喝了一大口酒,然后继续奔跑。

我看见菲利波独自坐在长凳上:他周围的人群全部退到了后面。菲利波向前倾身,两眼盯着约瑟夫,而约瑟夫越过场地奔过去,手里挥舞着砍刀。他抓住菲利波的头发,我还以为他要用那把刀将菲利波砍倒。紧接着,约瑟夫用力将菲利波的脑袋朝后拽,把烈酒灌进他的喉咙里。菲利波打着嗝,他的嘴巴像排水管一样,酒液从中涌出。酒瓶掉落在他们俩中间,约瑟夫又在地上转了两圈,然后倒了下去。鼓声响起,姑娘们开始齐声高唱,奥贡·费拉耶刚才已经降临人间,现在又回归神界去了。

包括菲利波在内的三个男人帮忙将约瑟夫抬进了神棚后面的房间里,可是对我来说,我已经受够了这一切。我走出棚屋,进入炎热的夜晚,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中有柴火和雨水的气息。我告诉自己,我离开耶稣会可不是为了去当一位非洲神灵的牺牲品。圣旗在神棚里摇动,枯燥冗长的反复咏唱继续回响,我回到自己车上,坐在那里等着约瑟夫。既然在棚屋里他能行动得如此自如,那么没有我的帮助他也可以找到回车上的路。没过多久,天就开始下雨了。我关上车窗,坐在憋闷的热气里,看着这场雨浇在神棚顶上,就像灭火器灭火一样。雨点的嘈杂声淹没了击鼓的声响,我感到寂寞空虚,仿佛自己在参加完一个朋友的葬礼后,独自待在一家陌生的酒店里。车里放着一小瓶应急用的威士忌,我就着扁酒瓶喝了一大口,不一会儿,我便看到送葬的人们从汽车旁边走过,黑色的雨水中现出许多灰暗的人影。

无人在车前驻足:他们分成两路,从汽车左右两边流淌而过。有一次,我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引擎发动的声响——菲利波肯定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可是落雨声掩住了它。我根本就不该跑来看这场葬礼。我根本就不该来这个国家,我是个陌生人,我母亲包养了一名黑人情夫,她的心因此有了牵挂,而我呢,自从许多年以前,在某个地方,我早就忘记该如何对任何事情产生牵挂了。不知何故,也不知在何地,我失去了挂念别人的能力。我朝外面看了一眼,感觉好像看到菲利波透过窗户在向我招手。那是我的幻觉。

又过了一阵子,约瑟夫还是没有出现,我便发动汽车,独自开回了家。时间已接近凌晨四点,在这个时候才上床睡觉,实在太晚了,因此我无法入眠,当通顿·马库特在凌晨六点时分驾车开上走廊台阶,冲我嚷嚷着叫我下楼的时候,我的头脑还是完全清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