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第2/8页)

在《喜剧演员》中,有个段落描绘了伏都教巫师活生生咬下公鸡头颅的场景,从段首的寥寥数语,以及全书对贫困、毁灭、暴力和恐惧的描述中不难看出,作者之所以选择很多细节,是因为它们能起到震撼人心的作用。“伊斯帕尼奥拉岛10上获得自由的奴隶们,某种奇异的诅咒降临在他们头上。”格林如是写道,然后他追加一句,“他们生活在希罗尼穆斯·博斯11的世界中。”读完这几句话,你首先会想到的是,格林声称自己讨厌新闻行业,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因为这些句子正是通俗小报为了达到最耸人听闻的效果而进行过度渲染的例证。

然而,《梦魇共和国》也有其精明微妙之处。开篇伊始,格林便如是写道:“恐怖统治周围往往萦绕着闹剧的气氛。”你马上就能猜到,正是闹剧——邪恶所体现出的荒谬感——吸引住了格林。他将“爸爸医生”总统描绘成一个暴君,一个迫害成性的虐待狂,一个盗用公款的贪污犯,一个信奉伏都教的巫师,一个平日里扮演着邪魔恶鬼形象的人物。“经常在坟场出没的星期六男爵12,头戴高礼帽,身穿燕尾服,嘴叼雪茄烟,鼻梁上夹着一副墨镜,就像某些人相信的那样,成天待在总统宫邸,他的另一个名字就是杜瓦利埃医生。”

格林枚举了现实生活中的一系列闹剧元素——空空荡荡的酒店,耸人听闻的流言,把守路障的暴徒。“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弥撒在太子港市的大教堂里举行,可是“有一次,在被革出教门的总统现身弥撒仪式之前,手持冲锋枪的通顿·马库特分子首先赶来进行了彻底搜查,就连祭坛后面也没放过”。不仅如此,“某种不怀好意的邪恶闹剧甚至闯入了宗教争端的领域”。为了遏制伏都教,一位声名显赫的主教曾经要求收缴伏都教的护身符饰品,结果“这位主教受到了指控,罪名是妄图掠夺海地珍贵的考古学文化遗产”。

贸易萎靡,农业萧条,就连人民起义也以失败而告终。“在太子港,可以说每个人都是囚徒。”饥饿成为常态。“海地的赤贫状况无可夸大。”而当格林自问,这个“美丽而多难的国家”是否还有一丁点的希望时,他似乎也感到困惑了,就连单单一个佐证也找不出来,除了“海地的骄傲亦无可夸大”13这一点评价以外。而面对格林为这块无望之地做出的沮丧评价,我们会禁不住思考:海地究竟为何而骄傲?

林木尽毁,贫民遍地,暴君横行,鱼肉百姓,国格蒙羞,内部分裂,濒临战火——对于居住在海地的人们来说,这里是一个恐怖的国度,对格林而言,它却是一份天赐之礼。作为一名经常访问海地的旅者,格林目睹了这个国家在历届政权统治下发生的变化,而在《梦魇共和国》一文中,格林将海地描述成了失败的典范。或许,正是这篇文章的创作使格林相信,对这个国家最好的描述应该呈现在小说里。格林在文章中表达的许多观点在《喜剧演员》里也得到了刻画和体现;而那篇文章中的气氛,那股恐怖和闹剧相融合的黑暗气氛,也弥漫于小说的始末。

格林在构思创作《喜剧演员》时,正逢他遇到了人生的危机。由于他的会计的管理不当,导致他的财务状况处于极度困难的境地。他决定迁往法国生活,声称这是出于健康原因,但实际上他是为了躲避税务。由于这场财务危机,格林就像早年时那样,重新开始为金钱而创作。他切断了和英国的联系,卖掉了在伦敦的住所,并检讨审视自己的情感生活。格林以前曾爱上一名住在法国的有夫之妇。尽管她从未离婚——格林也是如此(但他的婚姻早在25年前就已名存实亡)——搬到法国南部生活却可以让她更方便地接近自己。他已年过六旬,不如以前宽裕,人又背井离乡,心神不宁。

这些情境在《喜剧演员》中均有体现。书中的一切都暗示着危机:背景是腐败的海地共和国,每个人物都被无法解决的问题所困扰着。这是一部关于危险的小说。海地没有希望,海地人民也没有希望。食品匮乏。政府鱼肉百姓,横征暴敛。一切都失去了作用。怎么办?好吧,还有性——这个倒管用;还有信仰——伏都教赐予信徒激情,而对于天主教徒,上帝从天庭向芸芸众生提供救赎;还有爱——虽然此地所剩无几;还有喜剧——这个倒还挺多。的确,喜剧在这里是备受推崇的。悲剧和闹剧只差一步——格林曾这样写道。当其他一切事物都无可挽回时——而在这部小说里,其他一切事物都是如此——至少始终还有欢笑存在。

从小说开篇,所有的人物角色便都戴着面具。在驶往海地的货轮“美狄亚”号上的旅程表明,这一小群付账的旅客都是伪君子,只是程度有重有轻。引言中有“相由心生”一句。随着小说脉络的展开,这些人物的真实面目逐一暴露。总而言之,虽然他们看上去可能过得很悲惨,或者深受麻烦困扰,但他们几乎所有人都是喜剧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