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第4/6页)

“你去哪儿了?”她问他。

他说:“我去送格兰杰回家了。”

“回家?”我说完便笑了起来,派尔看着我,仿佛我是另一个格兰杰一般。忽然间,我看见了他眼中的那个我:一个中年男人,眼睛里布满血丝,已经开始发胖,在爱情里没有任何风度,也许没有格兰杰那么吵闹,但比他更喜欢冷嘲热讽,也更圆滑世故。有那么一会儿,我看凤又好像我第一次看见她时那样,在大世界里跳着舞经过我的桌边,身穿白色舞衣,十八岁,被她的姐姐在一边冷眼看管着。她那姐姐一心想让她跟一个欧洲人好好结婚。一个美国人买了张票,并邀请凤跳一支舞:他有一点儿醉——不过无伤大雅,我猜他是新来到这个国家的,以为大世界的女招待们也都是妓女。他把她抱得太紧,当他们跳完第一圈时,凤便突然走开了,回到位置上跟姐姐坐在一起。他被丢在那里,滞留在那些舞者之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莫名其妙。而我还不知道名字的这个女孩儿,则静静地坐在那里,偶尔喝一口她的橙汁,旁若无人。

“可以赏光吗?”派尔依旧用他那糟糕的法语说道,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他们在舞池的尽头默默跳起舞来,派尔让她离自己的身体很远,以至于让人担心他随时都会跟凤分开。派尔的舞跳得很糟,而凤当年在大世界里时,据我所知,没人比她跳得更好。

我追求凤是漫长而曲折的。如果我能跟她结婚,并定居下来,那么一切就都变得简单了,她的姐姐看见我们在一起时,也会知趣地悄悄走开。三个月过去了,我才能跟她在美琪大饭店的阳台上单独见一会儿,她的姐姐就待在隔壁,不断地问我们什么时候进屋去。一艘法国来的货船正在西贡河岸上卸载,灯光闪耀,三轮车响起的铃声像电话铃一般,我像个年轻的毫无经验的傻瓜,对凤说了许多冒失的话。我绝望地回到卡提拿街住处的床上,从未想过在四个月后她会躺在我身边,呼吸紧促,笑得十分诧异,因为这一切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福勒先生。”我一直在看他们跳舞,没注意到凤的姐姐从另一张桌子旁跟我打招呼。这时,她走了过来,我不情愿地请她坐下。自从那天晚上在大世界里,我趁着她生病将凤带回家起,我跟她便不再是朋友了。

“我有整整一年没看见你了。”她说。

“我经常去河内。”

“你的那个朋友是谁?”她问。

“他叫派尔。”

“是干吗的?”

“他是美国经济代表团的一员。你知道那种组织——将电动缝纫机送给挨饿的女缝衣工。”

“有挨饿的女缝衣工吗?”

“我可不知道。”

“但她们是不会用电动缝纫机的。她们住的地方也没有电。”她是个头脑死板的女人。

“那你不如问问派尔。”我说。

“他结婚了吗?”

我望着舞池。“应该说,目前这是他跟女人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了。”

“他舞跳得可真烂。”她说。

“没错。”

“不过看起来是个可靠的好人。”

“也没错。”

“我能和你坐一会儿吗?我的那些朋友都很无聊。”

音乐停下来,派尔僵硬地向凤微微鞠躬,然后陪她回到桌边,拉出椅子让她坐下。我感觉得到,他的礼节很叫她高兴。进而我想到,跟我在一起后,凤失去的机会可真不少。

“这是凤的姐姐,”我跟派尔说,“徐小姐。”

“很高兴见到你。”他刚一说完,脸就红了。

“你是从纽约来的吗?”她问道。

“不。波士顿。”

“也是在美国吧?”

“噢,是的。是的。”

“你父亲是做生意的吗?”

“不。他是个教授。”

“是个老师?”她带着一丝失望的表情问道。

“嗯,他是某方面的权威,你知道。人们总要向他请教一些问题。”

“请他看病吗?他是医生吗?”

“不是医生。他是工程学博士。关于水下侵蚀方面的问题,他全都一清二楚。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知道。”

派尔试着幽默一下,于是说道:“好吧,还是让我爸爸来告诉你吧。”

“他在这里?”

“不在。”

“那他就要来了吗?”

“不。我开个玩笑而已。”派尔抱歉地说。

“你还有妹妹吗?”我问徐小姐。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听起来你好像在调查派尔先生,看他是不是结婚的最佳人选。”

“我只有一个妹妹。”徐小姐说。她的手掌用力地拍了一下凤的膝盖,就像一个会议主席在敲他的小木槌,让大家遵守秩序。

“她是个很漂亮的妹妹。”派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