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第2/6页)

经济专员说:“有传言说越盟已经攻取发艳,烧毁了当地的大教堂,并将主教赶走了。”

“在河内,他们是不会告诉我们这些的。这可不是一场胜仗。”

“我们的一支医疗队抵达南定后,便无法继续前进了。”派尔说。

“你没去那么远的地方吧,比尔?”经济专员问道。

“你以为我是谁?我只是有张通行证的记者,只要出了界限就得拿出来给他们看。我飞去河内机场。他们派来一辆车接我去记者营地。在两座刚收复的城市上空,他们安排了一次飞行,并将飘扬的三色旗指给我们看。在那种高度上,可以说那是随便什么旗子。接着就是一个记者招待会,一名上校向我们解释了刚才看见的场景。然后,我们便跟着新闻审查员去发电报。再然后,我们喝酒。整个印度支那最好的酒吧侍者。最后,我们乘着飞机回来了。”

派尔对着啤酒皱起眉头来。

“你低估了你自己,比尔,”经济专员说,“哎,那篇关于66号公路的报道——你给它起名叫什么来着?《地狱公路》——绝对有资格获普利策奖。你知道我说的那篇——一个掉了脑袋却还跪在阴沟里的人,还有另一个你看见的像是在梦游的人……”

“你以为我真的走近他们那条臭烘烘的高速公路了?斯蒂芬·克莱恩[16]没经历过战争,却可以描绘它。我为什么不能呢?这不过是场该死的殖民战争罢了。再给我来一杯。然后我们就去找个姑娘。你已经有一个小妞啦。我也要给自己找一个。”

我对派尔说:“你相信那些关于发艳的传言吗?”

“我不知道。重要吗?我很想去看看,”他说,“如果它很重要的话。”

“重要是对经济代表团而言吗?”

“噢,好吧,”他说,“你不能划分得那么清楚。医药也是一种武器,不是吗?这些天主教徒,他们是坚决反共的,是不是?”

“他们跟共产党人做生意。主教豢养的牛,以及他盖屋所用的竹子,都是从共产党人那里换来的。我可不愿意说他们正是约克·哈丁所谓的第三势力。”我故意取笑他说。

“散了吧,”格兰杰喊道,“不能在这里浪费掉整个晚上。我要到有五百个美人儿的妓院里去。”

“如果你和凤小姐愿意跟我一起吃晚饭的话……”派尔说。

“你们可以去乡村酒家吃饭,”格兰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我去敲隔壁姑娘们的房门。来吧,乔。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个男人。”

我想就在那个时候,我在考虑男人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这才第一次对派尔有了几分好感。他坐在那里,身子微微转到一边,避开格兰杰,手里捻着他的啤酒杯,表情坚毅而冷漠。他对凤说:“我猜你对身边的一切都感到厌倦了,乃至整个国家。”

“什么?”

“你拿米克怎么办?”经济专员问道。

“把他留在这儿。”格兰杰说。

“你不能那么做。你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们可以带上他,然后让女孩儿们照顾他。”

经济专员哈哈大笑起来。他看起来就像电视机里面的一张脸。他说:“你们年轻人可以去做你们想做的,但我太老了,玩不动了。我会带他回家。你说他是法国人?”

“他之前是讲过法语的。”

“如果你能把他弄进我的车里……”

他的车开走之后,派尔跟格兰杰乘着一辆三轮车,我和凤乘着另一辆,一同去往堤岸。格兰杰本来想跟凤坐在一起,派尔将他们分开了。三轮车拉着我们沿着长长的郊区道路去往中国城,在路上,我们碰上一队法国装甲车,每辆车子的炮筒都向前伸着,在漆黑、平静、穹庐似的星空下,沉默的指挥官如同一尊傀儡,动也不动——也许又跟一支私家军队起了冲突,平川派,他们控制着堤岸的大世界和那些赌场。这里各自为王,像是中世纪时期的欧洲。但是美国人在这里干什么呢?哥伦布那时还没有发现他们的国家。我对凤说:“我喜欢派尔这个家伙。”

“他很安静。”她说,她是第一个对他使用这个形容词的人,这个词就像个小学生的名字,后来维戈特戴着绿色的遮光帽檐儿坐在那里,对我谈起派尔遇害的事情时,也使用了这个词。

我让三轮车停在乡村酒家门外,对凤说道:“你先去找张桌子坐下。我最好还是去照顾一下派尔。”那是我的第一直觉——去保护他。我从来没有想过,其实更需要的是保护自己。天真总是无声地要求被保护,其实我们更明智的是保护自己不吃天真的苦头:天真如同一个迷失的、不会说话的麻风病人,流浪在这个世界上,本来无意伤害任何人,却总是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