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第3/4页)

起居室里摆着一张她与派尔的合影,是在植物园里那条大石龙旁边拍的。她牵着派尔的狗——一条黑色的中国狗,舌头也是黑的。它实在是太黑了。我把相片放在她的箱子里。“这条狗怎么样了?”我问道。

“它不在这里。他也许带它一起出去的。”

“也许它会回来的,到时你可以分析一下它爪子上的泥土。”

“我不是勒考克,也不是梅格雷[13],而且这是战争时期。”

我走到书架前,仔细观察那两排书——那是派尔的藏书。《红色中国的进步》《对民主的挑战》《西方的任务》——这些,我想,就是约克·哈丁的全部著作了。这里还有很多美国国会的报告,一本越南成语词典,一本菲律宾战争的历史书,一本现代图书馆版本的《莎士比亚戏剧集》。他靠什么打发时间呢?我在另一个书架上发现了他的消遣读物:一本袖珍版的托马斯·沃尔夫[14],一本名叫《生命的凯旋》的神秘文集,外加一本美国诗选。还有一本讲解国际象棋问题的书。在一天工作之余,这些书也许算不上什么消遣,但是,毕竟,还有凤陪着他。藏在那本文集后面,还有一本平装书,名为《婚姻生理学》。也许他在钻研两性问题,就像他在钻研东方问题一样,都是纸上谈兵。关键词是婚姻。派尔可不是旁观者,他愿意卷入其中。

他的办公桌光秃秃的。“你倒是收拾得很干净。”我说道。

“噢,”维戈特说,“我必须得代表美国公使馆保管好这些东西。你知道谣言传得很快。说不定有人会来洗劫一番。我把所有的文件都封存起来了。”说这几句话时,他严肃得很,甚至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有什么损坏的吗?”

“要是我们的盟友遭受了什么损失,我们可负担不起。”维戈特说道。

“你介意我拿走其中一本书吗——只是作为纪念品的话?”

“我会装作没看见的。”

我选了约克·哈丁的那本《西方的任务》,并将它塞入箱子里,跟凤的衣服放在一起。

“当作朋友,”维戈特说,“难道你没有什么可以私下告诉我的吗?我的报告已经写好了,里面说他是被共产党谋杀的,也许这是一场反对美国援助运动的开端。但你我之间——听着,没必要这样干巴巴地谈话,去街角喝上一杯味美嘉喜鸡尾酒,如何?”

“这个时间喝酒未免太早了。”

“他最后一次见你时,没跟你说起什么秘密吗?”

“没有。”

“那是什么时候?”

“昨天早上。在那次大爆炸之后。”

他停下来,让我的回答沉入自己的心底,而不是他的。然后他直接追问道:“他昨晚找你时,你不在家吗?”

“昨晚?那我一定是没在家。我没想到……”

“你也许想要一份出境签证。你知道我们可以无限期地拖延下去的。”

“你真的认为,”我说,“我想回家?”

维戈特透过窗户注视着外面万里无云的晴天。他悲伤地说:“大多数人是这样的吧。”

“我喜欢这里。回家的话——会有很多麻烦的。”

“他妈的,”维戈特说,“美国经济专员来了。”他讽刺地又重复一次,“经济专员。”

“我最好赶快走吧。他也会把我封存起来的。”

维戈特疲倦地说:“祝你好运。他会有一大堆话要跟我说的。”

当我走出来的时候,那位经济专员正站在帕卡德汽车旁边,试图向他的司机解释着什么。他是个结实的中年人,拥有一个夸张的屁股,以及一张看起来从来不需要剃须刀的脸。他喊道:“福勒,跟这个该死的司机解释一下……”

我替他进行了一番解释。

他说:“我刚才就是这样跟他说的,但他一直装作听不懂法语。”

“可能是口音问题。”

“我在巴黎待过三年。对于这些该死的越南人,我的口音够标准的了。”

“是民主之音吧。”

“那是什么?”

“我想是约克·哈丁的一本书。”

“搞不明白你。”他有点儿怀疑地看着我手里的箱子。

“这里都放了些什么?”他问。

“两条白色丝绸裤子,两件丝绸旗袍,一些女孩儿的内裤——有三条吧,我觉得。全都是本地货。不是美国的援助商品。”

“去过屋子里了?”他问道。

“是的。”

“你听说这消息了?”

“听说了。”

“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啊,”他说,“太可怕了。”

“我想公使一定很不安吧。”

“那还用说。他现在正跟法国高级专员在一起,之前已经要求去见总统了。”他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拉着我向离汽车远一点儿的地方走去。“你跟派尔很熟,不是吗?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我认识他的父亲,哈罗德·C.派尔教授——你听说过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