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第2/4页)

我在法国高级专员公署那里转弯,那里有“外籍兵团”的守卫站岗,戴着白色的军帽和鲜红色的肩章。我从大教堂门外走过,沿着越南安全局的墙返回。那道墙很可怕,似乎散发着尿骚味道,让你联想起许多有失公义的事情。然而,这也是家的一部分,就像童年时你不敢爬上去的那些高楼的黑暗通道。临近码头的书摊上又摆出来新的色情杂志——《禁忌》与《幻觉》[12],水手们在人行道上喝着啤酒,正是自制炸弹最易得手的好目标。我想起了凤,她现在大概正在左侧第三条街上跟卖鱼的讨价还价,然后她会去奶品铺子买些午后茶点(那些日子里,我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这时,派尔便轻而易举地从我的心头上跑开了。在我和凤坐在卡提拿街的房间里吃午饭时,我甚至没有对凤提起他,凤穿上了她最漂亮的印花丝绸旗袍,因为那天是我们的纪念日,距离我们在堤岸大世界初次见面已经有两年整了。

2

派尔死后的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们谁都没有提起他。在我完全清醒过来之前,凤已经起床,并把茶泡好了。一个人是不会嫉妒死人的,在这个早上,重拾我们旧日的同居生活,对我来说似乎不是问题。

“今晚你会留下来吧?”吃羊角面包时,我用尽可能随意的语气问道。

“我得去取回我的箱子。”

“警察可能在那里,”我说,“最好是我跟你一起去。”这是那天我们的谈话里最接近提及派尔的几句。

派尔在迪朗东街附近的一栋新别墅里有一套房间,离一条主要街道不远,法国人总喜欢把那些大街一分再分——以纪念他们的将军们,所以戴高乐街过了第三个路口就变成勒克莱尔街,早晚也许会忽然变成德·拉特尔街呢。我猜一定是有重要的人从欧洲飞过来了,因为在通向高级专员住所的路上,每隔二十码就有一个警察面对着人行道站岗。

在通往派尔寓所的石子车道上,停着几辆摩托车,一名越南警察查看了我的记者证。他不让凤进屋,所以我先进去找一位法国官员交涉。在派尔的浴室里,维戈特正用派尔的香皂洗手,又在派尔的毛巾上擦干。他的热带套装袖子上有一块油污——派尔的油吧,我猜。

“有什么消息吗?”我问道。

“我们在车库里找到了他的车。油箱是空的。他昨晚一定是坐三轮车出去的——不然就是坐别人的汽车。也许汽油是被人抽干的。”

“他也许是步行的,”我说,“你知道的,美国人嘛。”

“你的车被烧毁了,对吧?”他若有所思地说,“还没买新的吗?”

“没有。”

“这不是重要的点。”

“没错。”

“你有什么看法?”他问道。

“太多了。”我说。

“跟我说说。”

“好吧,他可能是被越盟杀掉的。他们在西贡已经谋杀了许多人。他的尸体是在通往达科的那座桥下的河里被发现的——你们的警察在夜里撤走后,那是越盟的地盘。或者他也许是被越南安全局杀死的——他们能干出这种事情,这谁都知道。也许他们不喜欢他的一些朋友。也许他是被高台教的军人杀死的,因为他认识泰将军。”

“他认识泰将军?”

“他们都这么说。也许他是被泰将军杀死的,因为他认识高台教军。也许他是被和好教的人杀死的,因为他勾引了他们将军的小妾。也许不过是被某个想要他兜里钱的人杀死的。”

“还可能只是一场简单的因嫉妒引起的情杀案。”维戈特说。

“或者是法国安全局所为,”我继续说道,“因为他们不喜欢他所交往的那些人。你真的要去寻找杀死他的人吗?”

“不,”维戈特说,“我只是要交一个报告,如此而已。只要它属于战时行为——每一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被杀。”

“你可以把我排除在外,”我说,“我没有卷入其中。没有卷入其中。”我重复道。这早已成为我的一个信条。世间的情况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去争斗吧,让他们去相爱吧,让他们去相互谋杀吧,我不想卷入其中。我那些新闻同行称自己为通讯员,我宁愿要记者这个称号。我只写我所看到的。我从不采取行动——甚至表达意见也是一种行动。

“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来取凤的东西。你们的警察不让她进来。”

“好吧,让我们去找找看。”

“谢谢,维戈特。”

派尔有两个房间,还有一间厨房,一间浴室。我们进到他的卧室。我知道凤会把她的箱子放在哪里——床底下。我们一起把箱子拉出来,里面放着她的那些图画书。我从衣柜里拿了几件她的换洗衣服,两件漂亮的旗袍和几条裤子。你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它们在那里只是挂了几个小时,并不属于这里,只是路过,像房间里飞进来的蝴蝶一般。在抽屉里,我发现她的几条小三角裤和收集起来的围巾。这里并没有多少东西是可以装进箱子里的,甚至比一个英国旅客出门过周末时所带的东西还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