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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最紧要的工作渐入佳境之时,良多被上山部长叫了过去,这倒是挺稀罕的。上山是个很随性的部长,时不时就会到自己管辖的部门去转转,打打招呼,但基本上就类似闲聊。不过这大大拉近了他跟部下之间的距离,建立了信任关系。

虽然工作被打断了,良多并没有表现出烦躁。跟上山谈话是件开心的事,还能学到很多东西。

一走进四面环着玻璃的部长室,上山就满脸笑容地抬抬手,招呼良多进去。良多心想,大概是说交换孩子的事吧。这事还没有汇报。因为上山提议的“两个都争取过来”的方案失败了,这叫他难以启齿。

然而,一进房间,良多马上就暗道糟糕。部长的桌子上放着一本周刊杂志。那本周刊杂志恰好报道了抱错孩子的事件。当然真实姓名并未写出来,不过在报道中良多被写成了在大型建筑公司工作的丈夫A。在电车的悬挂广告上也有小字写着“今时今日!‘抱错’婴儿之千奇百怪”。不过,报道是根据法庭的证言和取材来写的,内容并无不妥。

上山等良多在桌前坐下后,并没有提周刊杂志的事,却突然宣布了人事调动。而且,时间紧迫,史无前例,两周后马上动身。

“技术研究所?是宇都宫那个吗?”

良多还没搞清楚事态,这个人事调动也太过强横了。技术研究所跟良多所属的建筑设计总部是处于两个极端的部门。若把设计总部比作“花团锦簇”,技术研究所则是“枝下淤泥”,而且还是地底深处的泥。

良多心想,难道上山是有什么盘算,筹谋着通过技术研究所策划一个大项目?良多等着上山说出他的盘算来,给自己一个答案。

“嗯。”

上山的表情有些阴沉,只是点了点头。

诚然,正因为有技术研究所的技术,才有这“花团锦簇”。但是,良多却并不适合那里。他的技术、知识和经验都是一门心思在建筑设计本部磨炼出来的。他自负自己一直都遥遥领先于他人。

“为什么是我?野原不就很合适吗?”

野原也是设计本部的管理层之一,是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学术型男人,应该跟技术研究所很合拍。

“话虽如此。”

上山说着笑了笑,把手放在桌上的周刊杂志上。

“不过,你又有官司在身。”

“可别误会,被起诉的又不是我。”

良多不知不觉就拔高了声调。

“这个我知道。不过啊——”

上山用教导的语气补充道:

“你一直是猛踩油门冲过来的吧,差不多也该踩踩刹车了。”

良多马上反驳道: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部长不也是一直脚踩油门,才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吗?”

上山摇摇头,笑了笑。

“时代不同啦。时代啊。”

上山突然像电视解说员一般回以这番陈词滥调,良多不禁目瞪口呆。

“怎么说呢,稍微也多陪陪家里人。去那边的话,离你太太的老家也比较近吧。”

宇都宫和前桥虽然是相邻的两个县,却一点也不近。前桥到宇都宫的距离就跟从东京过去一样远。上山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良多终于看出了上山心里的算盘。

“不争气的孩子就要扫地出门,是吧?”

良多的语气变得嘲讽。

“哦?恰恰相反呢。望子成龙才需要经历风雨啊。”

上山把目光移向电脑,似乎在说,你可以出去了。

“到什么时候,这个远行?”

“还没定。”

上山看都没看他,只低沉地丢出一句话。

良多被一脚踢出去了。他明白了,恐怕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这个部门了吧。他想起宴会上波留奈说的那句话,那句“最可怕的是男人的嫉妒”。上山是觉得良多的存在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吗?他做过让上山颜面扫地的事情吗?上山是不是一直在暗中祈祷良多的“失败”?不,也许这只是上山自己心中未能察觉的不安在作祟。恰好这时,发生了这次“抱错孩子”事件。于是上山冷酷地放弃了良多。这就是答案。

良多并不是上山的孩子,连养子都算不上。良多终于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他用得顺手的部下罢了,这发现让他痛苦万分。

上山那句“两个都争取过来吧”的提议又当如何?难道不是把自己当作亲人出发才会替他出的这个主意吗?不对,良多的脑子一转,会不会那句话本来就是为了让自己跟对方家庭起冲突而故意策划的……

良多的心因猜疑而混乱,脑子里萌发出一个接一个的揣测。

他打算离开房间。

但一个新的疑问让他停住了脚步。他忍不住不去问:

“我的后任是谁?”

上山操作着电脑,没有回答。

“是波留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