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学校(第3/4页)

学校经常要求我们写论文时要访谈殡葬业专业人士,听听他们的意见和建议。我找的专业人士就是麦克和布鲁斯,和他们的谈话令我意识到,我不应该那么早离开西风,一年之后的我仍有很多东西需要向他们请教。当时的我竟然直接拍屁股走人,实在不明智。

我最怀念他们的实话实说。当我问到布鲁斯,人死后如果没有立即防腐会不会坏掉时,他狠狠地嘲笑了我(虽然他是个经验丰富的防腐师,以前也教过课):“人们把‘尸体坏掉’这件事说得太邪乎了。当然,如果操作室温度高达110华氏度,而且没安空调,就跟待在亚马孙热带雨林里似的,你的确需要注意这个问题。不然的话,尸体不会立刻就开始腐烂。很多殡仪馆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真是疯了。”

我在殡葬学校时刻处于紧张状态,导致身体毛病不断。如果你所从事的职业并不令你信服,你的身体机能就会造反。几个月之内,我接连经历了嗓子发炎、肌肉痉挛和口腔溃疡。弗兰肯斯坦博士30在创造怪物时也是如此,他说“我手上的工作总令我心中不快”。对我而言,学校的环境充满压力,个人经济状况也是个问题。即使如此,如果有人让我不用上课也能通过防腐考试的话,我愿意拿我的全部积蓄当酬金。

当然,感受到学业压力的不仅我一个。我们班有个女生总站在学校外面抽烟,拿烟的手不停在发抖。她经常在考试时放声大哭,防腐课上也哭了两次:一次她疯狂地用金属细管猛戳遗体的脚底,一次她给塑料模特烫头发。我给我的模特起名叫莫德,显然我这位同学还没和自己的模特熟络到起名的程度。

我越来越看重家庭殡仪馆这个概念,从未忘记自己要开一家殡仪馆的梦想。我的梦想不再是“死亡美学”,而是“洛杉矶殡仪馆”。在“洛杉矶殡仪馆”,家属将夺回主导权,亲自给遗体清洁、穿衣,重新担负起照料逝者的任务,就像我们的祖先几千年来一直做的那样。他们陪伴在逝者身边,在友好、真实的环境中悼念自己所爱之人。殡葬学校不会认可这种观念,在那里,防腐是为了让尸体保持“卫生”。怪不得布鲁斯说,葬礼承办人总在向家属灌输遗体对公共健康有害这种观念——学校就是这样教的。

我如期毕业,考取了加利福尼亚州葬礼承办人职业资格证。考虑到我个人的经济现状,“洛杉矶殡仪馆”的梦想得先搁置一下。来殡葬学院上学让我欠了一屁股债,目前我既没有启动资金,也没有足够的经验创业,必须再在殡葬业找一份工作。

其中一个选择是搬去日本,那里急需在美国和加拿大受过培训的防腐师。最近几年防腐才在日本兴起,日本人称之为“死亡医学”。有一个住在日本的加拿大防腐师说,为了让防腐看上去更贴近医疗程序,他们甚至给遗体缠上绷带。异国他乡的生活固然吸引人,但我可不想把错误的殡葬方法“殖民”给当地人。

迪亚兹教授告诉我在南加利福尼亚的殡仪馆找工作可不容易,因为这种工作体力活居多,“随便找个移民来干就行”。虽然教授文化敏感度不高,但她很诚实,殡仪馆老板就是这么跟她说的。

与旅居异国相反的选择是米特福德的劲敌、有“迪士尼死亡乐园”之称的“森林草坪纪念公园”。“森林草坪”在南加利福尼亚有好几处墓园,可谓家喻户晓。40英尺高的广告牌矗立在洛杉矶,上面画着一对裹着白布的老夫妻,二人仰头大笑,手拉手走在落日余晖下的沙滩上。他们深情地望着彼此,享受着自己的金色年华。再往下看时,画面下方的一行小字委婉地提醒你,如果你想为自己的葬礼预订场地,有一处纪念公园可选。

一群“森林草坪”公墓的代表出现在塞普莱斯学院的走廊里。学校说是给我们举行一场招聘会,但这场招聘会有些单薄,因为只有“森林草坪”一家公司。一名代表正在给我们这群毕业生演讲。

“我们的创始人休伯特·伊顿是名革命者!”她慷慨激昂地说,“你们一定听说过他为殡葬业做出的努力。我们公司拥有理想的工作环境,而且待遇丰厚,许多人一直干到退休。”

这群出现在塞普莱斯的代表全是女孩,伊夫林·沃称美国随处可见这种“精致、和蔼、高效的新一代年轻女性族群”。她们身穿灰色套装,空洞的眼神让人不免想起曼森家族。如果你愿意,可以叫她们伊顿家族,此刻这些人正在为美妙的死亡之旅招兵买马。

我填好了她们要求的一大沓申请表,强迫自己交了上去。她们正在面试班里的男同学,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异性的偏好,我只好在旁边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