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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担心,如果自己英年早逝,我的尸体能不能得到应有的照料。火葬预约服务让我产生了一种孤独感。如果我分享了一张自己做尼斯沙拉的照片,“脸书”上的朋友肯定会第一时间评论“好吃”,但我临终前,他们未必会擦掉我额头上的汗水,也不会在我死后清理掉我尸体上的粪便。一想到这里,我就有些难过。

火葬预约服务中,包好骨灰送去邮寄的工作也由我负责。美国邮政管理局规定,骨灰瓮要用深棕色的胶带牢牢裹住,再在外面贴上邮资标签,一般得贴四十多个。准备妥当之后,我来到邮局,把包裹好的骨灰瓮放到柜台。柜台后上了年纪的亚洲女人一边冲我摇头,一边在盒子上戳上“人类骨灰”字样。

“是他们的家人要求邮递上门的,我又没强迫他们!”我辩解道。

她仍是一脸看不惯的样子,在盒子上戳、戳、戳。

即使你把骨灰瓮装进纸箱封好,用胶带裹得跟炸药包似的结实,还是会有死者家属投诉说包装有问题。只要能不给钱,耍什么赖的都有。宾夕法尼亚州的一个男子声称,装有他哥哥骨灰的包裹漏了。当时他正开着敞篷车在公路上高速行驶,包裹放在后座上,撒出来的骨灰全让风吹跑了。这个情节有点儿向《谋杀绿脚趾》18致敬的意味,但当我告诉他骨灰瓮裹得有多么严实时,他就再也没提过这事儿,也不再威胁说要起诉。后来我们发现,他压根儿没去邮局取骨灰。

每当有人把填好的预约登记表传给我们时,传真机都会发出提示音,提醒我们有传真来了。一听到这个响声,西风的员工就跟条件反射似的冲过去,因为公司向大家保证,只要火葬预约服务突破第一个100份订单,就为大家举办庆功鸡尾酒会和晚宴。

某个周二上午,传真机响了,克里斯习惯性地抱怨了几声(鸡尾酒派对等社交活动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起身去取发来的文件。

“天哪,凯特,她才九岁。”

“克里斯,你说她什么?”

“她今年九岁。”

“什么,她才九岁?”我震惊极了,“她叫什么名字?杰西卡?”

“艾什莉。”克里斯摇摇头,叹了口气。

“老天。”

一个名叫艾什莉的九岁女孩,刚刚上完小学三年级,死在医院里。父母把她丢在那儿,直接回家上网输入信用卡号,坐等两周后邮局把女儿的骨灰寄去。

最后我不得不直接和艾什莉的母亲通了电话,因为不管我们来回发了多少封邮件,她提供的信用卡号始终有误。后来我们才知道,她一直试图用西尔斯百货商店的购物卡支付火化费用。谁能保证西尔斯百货未来不会提供一键式火化服务呢?估计到时候他们会起一个委婉点儿的名字,例如“高温处理服务”,越能掩盖本质越好。这么看的话,艾什莉的家人不是无情无脑,而是独具远见。

把一个九岁女孩烧成灰后装进盒子寄走,这种做法不仅无知,甚至称得上无耻,就像成年人相信孩子是送子鹤送来的一样。但是西风的老板乔,认为“火葬预约服务”是低成本殡葬业务的趋势。加利福尼亚州又一次见证了死亡的未来。

格兰代尔在洛杉矶北边,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城市:拥有全美最多的亚美尼亚人口、“31种美国口味冰淇淋”的故乡、世界上最知名墓园“森林草坪”的所在地。“森林草坪”不只是个公墓,而且还是一座“纪念公园”,宽广起伏的丘陵上没有一块竖碑。不少好莱坞明星都长眠于此:克拉克·盖博、吉米·斯图尔特、亨弗莱·鲍嘉、纳京高、珍·哈洛、伊丽莎白·泰勒、迈克尔·杰克逊,甚至还有华尔特·迪士尼(有传言称,他去世之后尸体就被冷冻了)。

“森林草坪”公墓建立于1906年。1917年,一位名叫休伯特·伊顿的商人担任新一任总经理。此人对单调乏味的欧式葬礼恨之入骨,立志打造一个新颖、乐观的美式“纪念公园”,彻底向老派墓园,即他口中的“阴郁岑寂的乱坟岗”宣战。伊顿用刻着有关死者信息的石板,取代了立式墓碑,因为“穿行在墓碑中间实属扫兴”。他把“森林草坪”变成艺术的乐园,竖立起无数座大理石雕像,并称其为“不说话的墓地推销员”。鸭宝宝是他购买的第一座雕塑,一群小鸭子围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打转。随着墓园里的艺术品逐渐增多,伊顿给了一名意大利艺术家100万里拉,要求他创作一幅“向上看天堂的耶稣,充满了神性光辉,由内而外散发出欢乐与希望的光芒”。直白点儿说,他想要一个“美国人模样的基督”。

伊顿是第一个倡导乐观主义的墓园老板,以“消除一切悲伤”为己任。“森林草坪”引发了一股美化死亡的风潮,备受全美殡葬业欢迎。死亡成了“与生者的告别”,尸体被称为“逝去的挚爱”“遗体”或“某某先生”,而这位“挚爱”经过防腐和化妆等悉心的照料后,就要独自一人“沉眠”在华丽的哀悼室里,等待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