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埋藏的飞机

他瞪着眼睛,两道目光沿着长长的床沿,汉娜坐在床尾。她刚给他洗了澡,然后打开一支安瓿,里面是吗啡。一个雕像。一张床。他乘着吗啡之船。吗啡在他体内肆虐,引爆时间和空间,一如地图将世界压缩到一张二维的纸上。

漫长的开罗之夜。星空如水,夜鹰成行,在暮色中冲向沙漠最后的绚烂。仿佛从手中洒出的一把种子,一部雄鹰协奏曲。

一九三六年的开罗城,什么都能买到——从一声口哨便能招来的小狗和小鸟,到那些可怕的皮绳,绕在女人的小指上,这样就可以在拥挤的集市上把她拴在你身边。

开罗东北部是教会学校的大操场,在操场后面就是哈里里可汗大市场。我们往下看,狭窄的大街,几只猫蹲在锡瓦屋顶上,它们也在往下看,十英尺以下就是街道和店铺。位于所有这一切之上的是我们的房间。打开窗户就是宣礼塔,小帆船,猫,还有人声鼎沸。她跟我说她童年时的花园。她睡不着的时候,就给我描述她母亲的花园,一字一句,一个花床挨着一个花床,鱼池上飘着十二月的冰霜,玫瑰花架吱嘎作响。她会握住我的手腕,握在血管汇合的地方,然后把我的手按在她脖子上,那个深陷的凹口。

一九三七年三月,乌维纳特。麦多克斯有点儿烦躁,是空气稀薄的缘故。海拔一千五百英尺,这点儿小小的高度他就受不了了。他毕竟是个属于沙漠的人,离开家乡萨默塞特郡的马斯顿马格纳村,改变所有的风俗习惯,就是为了靠近海平面,靠近沙漠的干燥。

“麦多克斯,女人脖子根的那个凹口有什么叫法吗?在前面的。这里。这是什么,有专门的名字吗?大约一个拇指印大小的凹口?”

麦多克斯神情恍惚地看了我一会儿。

“你该振作点儿了。”他喃喃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卡拉瓦乔对汉娜说,“有一个匈牙利人,名叫艾尔麦西,战争期间给德国人做事。他也跟着德国的非洲军团飞,但是他还有更重要的用场。他三十年代的时候是最伟大的沙漠探险家之一。他知道每一个水洞的位置,还帮着绘制了沙海的地图。他知道关于沙漠的一切。他什么方言都会。这听起来耳熟吗?两次战争之间他一直都在开罗一带执行探险任务。一次是寻找扎苏拉——失落的绿洲。后来战争爆发,他加入德军。一九四一年他成了间谍向导,带着他们穿越沙漠,进入开罗。我想跟你说的是,我觉得这个英国病人不是英国人。”

“他当然是英国人,他知道格洛斯特郡所有的花床,那怎么说?”

“一点儿没错。这是无可挑剔的背景知识。两天前,我们想给狗起名字。记得吗?”

“记得。”

“他是怎么建议的?”

“那天晚上他很奇怪。”

“他非常奇怪,因为我给他多注射了两剂吗啡。你记得那些名字吗?他提了大约八个名字。五个明显是开玩笑。剩下三个名字:西塞罗,扎苏拉,大利拉。”

“那又怎么样?”

“‘西塞罗’是一个间谍的代号。英国人把他挖出来了。一个双重间谍,后来成了三重间谍。‘扎苏拉’就更复杂了。”

“我知道扎苏拉。他讲起过扎苏拉。他也讲过花园。”

“但现在主要是讲沙漠。他对英国花园厌倦了。他快死了。我觉得你楼上那位就是给间谍帮忙的艾尔麦西。”

他们坐在洗衣房的一个老藤条篮上,相互看着。卡拉瓦乔耸耸肩。“还是有可能的。”

“我觉得他是英国人。”她说,两片脸颊往里吸进去,每次心里想着自己的事儿,她就会这样。

“我知道你爱这个男人,但他不是英国人。刚开始打仗的时候,我在开罗干——对付的黎波里的轴心国军队。隆美尔的间谍‘蝴蝶梦’——”

“你说什么,‘蝴蝶梦’?”

“一九四二年阿拉曼战役前,德国人派了一个名叫艾普勒的间谍到开罗。他用杜穆里埃的小说《蝴蝶梦》做密码本,把部队行军的情报发给隆美尔。听着,英国情报人员一度都把这本书放在床头。连我都读过。”

“你还读过书?”

“谢谢夸奖。隆美尔亲自下命令,让一个向导带领艾普勒穿越沙漠,进入开罗——从的黎波里一直到开罗——这个向导是拉迪斯劳斯·德·艾尔麦西伯爵。这片沙漠,一直被认为是不可穿越的。”

“两次大战之间,艾尔麦西交了些英国朋友。一群杰出的探险者。但是战争爆发后,他跟了德国人。隆美尔让他带着艾普勒越过沙漠进入开罗,因为如果坐飞机或者跳伞就太惹眼了。他和这个人一起穿过沙漠,把他带到了尼罗河三角洲。”

“你知道的还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