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索菲亚·罗兰的屁股一样(第2/6页)

这种抵抗情绪到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又是何时转变成一种极其罕见的厌世情绪,很难说得清楚。父亲本不想成为冰激凌商人,也从来没表达过对这个行业的热爱。计划是,等我们长大了,就要好好料理冰激凌店,父亲出现在厨房里的频率也就越来越低。当我去上大学,卢卡接手了冰激凌店时,父亲还是经常在店里帮忙,而我的弟弟成了那个对冰激凌负责的人。

咖啡机安静下来,咖啡泡好了。

“你一杯,你弟弟一杯。”父亲说。

我接过两杯咖啡,走进了厨房。

“啊,这么说你订婚了。”这是我对弟弟说的第一句话。

他什么也没说,连看也不看我一眼,盯着地砖,听着冰激凌机器旋转的声音。刮刀上上下下地摆动,嘶,嘶,嘶。一个优秀的冰激凌商人不用盯着汽缸,根据机器发出的声音就可以判断出冰激凌做好了没。“就跟婚姻一样。”一个来自泰迪村的老冰激凌商人曾经带着微微的醉意,在酒吧里说,“我了解冰激凌,冰激凌也了解我,会跟我说话。”其他的冰激凌商人也喝红了眼睛,一个个不停地点头。

我们俩什么也没说,同时喝完了咖啡。

也许没什么可说的,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可能扭转的。我是哥哥,本该接手冰激凌店,却选择离开了这家店。卢卡成了冰激凌店的继承人,得到了索菲亚,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需要索菲亚的是卢卡,不是我,也就没必要再为这争个面红耳赤了。

其他的话题嘛,也没什么好谈的,这一点兴许卢卡也明白。我们的生活已经变得截然不同。我看书,写诗,编辑。我约见别人,跟诗人们一起吃法国奶酪面包,去参加新书发布会。而卢卡每天工作十六小时,做冰激凌,卖冰激凌,把机器擦干净,晚上倒头就睡。冰激凌成了他的世界,而我的世界在冰激凌店收摊时才刚刚开始。

嘶,嘶,嘶。

卢卡关上了机器,拿着一把大勺子,大拇指紧紧地扣在金属勺柄上。弯下腰,接着又直起腰,左边的嘴角微微扬起。这不是微笑,而是因为期待变成了现实,冰激凌味道不错。

他做的是香草冰激凌。它们像水泥一般从大勺子上滑进了装冰激凌的盒子里。

卢卡发现我在看他做的冰激凌,就跟太爷爷的弟弟妹妹看着太爷爷做奶油冰激凌,跟每个人看冰激凌的眼神一样。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味的呢?有谁不爱吃冰激凌呢?看到冰激凌店,有谁会不高兴呢?那个把我们带回童年的甜筒,那个我们都曾拿着塑料小勺搅个不停的小纸杯。小勺搅啊搅,直到杯子里出现了另一种颜色和混合出来的新口味。谁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不爱冰激凌了呢?店外面竖着一个巨大的甜筒,上面有三个冰激凌球,分别是草莓味、香草味和巧克力味的。甜筒是用聚酯纤维做的,里面填满了泡沫。尽管如此,我还是看见许多小孩子从店门前经过时,忍不住上前舔一口。长大后他们也许会忘了这一幕,然而对冰激凌的渴望却从来不曾消失过。

卢卡拿着大盒子向我走来。冰激凌并没有跟着他的脚步一起颤动,既结实,又柔软。

“就跟电影里索菲亚·罗兰的屁股一样。”父亲尝过后,是这样说的。

卢卡举着勺子,送到我嘴边。我看着他那黑橄榄似的眼睛,他也看着我。我张开嘴,他把冰激凌送进了我的嘴巴里。口感无比细腻柔滑,如天鹅绒一般柔软。厚厚的奶油里凝结了几百万个极小的冰晶,形成了冰激凌的脊柱,不过只是整体的一部分。旋转过程中消失的气泡让冰激凌变轻,却没有变脆,一口下去,还有几分嚼劲。当冰激凌融化时,我的眼睛便自然而然地闭上了,整个人仿佛飘了起来。好像在亲吻一个女孩,身体变得好轻好轻。卢卡改良了配方,更加专业了。冰激凌的结构变得更加绵密,味道更加浓郁,香草也被均匀地分配在冰激凌里。我把冰激凌咽了下去,睁开了眼睛。卢卡一直盯着我,那轻视的笑不见了,嘴角微微上扬,嘴唇间出现了一条缝。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是我帮了他,因为店里的事我一概不管,因为我选择了离开,再也不会回来。就这样,他得到了村里最漂亮的女孩。他什么也没说,而他做的冰激凌却说明了一切。

那天下午我们五个人一起在二楼的餐桌上吃饭,母亲做了意大利面,面里有西红柿、大蒜、酸豆和凤尾鱼,桌上还摆着一瓶红酒。这一幕好似山里的某个星期六。

索菲亚换好衣服,从阁楼上下来了。我们全都看向她,瞧见了一大片长满水仙花的草地。她穿上了她妈妈的那条裙子,就跟卢卡穿父亲的工作服一样。我看着她那棕色的腿,心里想卢卡今天早上摸过了没。她拿着叉子在意大利面里转啊转,然后把面塞进嘴里,裙子安然无恙,面的汁水没有溅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