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世界里唯一的想法”(第3/9页)

海曼问我觉得那首诗怎么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时的我还很年轻,都还没变声呢,又能说些什么呢?说我的生活会发生变化?说我会对几百个女人敞开心扉,她们都将成为我生命中的爱?还是那首诗已经起了作用?在我发觉之前,万物之门已经打开了一个小缝?不过有时候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海曼打破了沉寂,开始讲述雪莱的英年早逝,三十几岁的他就离开了人世。在名叫唐璜的帆船淹没后,雪莱也淹死在莱瑞希湾里。几天后,被冲到马沙和维亚雷焦之间的沙滩上。人们发现在他的水手裤袋里还装着一本约翰·济慈的诗集。那些诗歌连同他的躯体一同在沙滩上燃烧起来,那是个瘟疫和霍乱横行的时代,所有冲上岸的东西都要被大火吞噬。灰烬被埋葬在罗马庄严的英国墓地里。城墙边那片绿色的草地,微风轻轻地荡漾在树叶之间。三年前,他的小儿子威廉也埋葬在了那里。海曼说:“雪莱的心并没有被烧死,而是回到了他的妻子玛丽身边。”在玛丽1851年去世后,人们在她的写字台的一个抽屉里找到了那颗不死的心。看来心化作物,全都写进了《阿多耐丝》这首诗里。

再待一会儿,再跟我说一次话;

亲吻我,不要停下;

在我那无心的胸和燃烧的头脑里,

因为那个词,那个吻,所有的想法都将存活下来。

那颗没有烧死的心在他的儿子珀西·佛罗伦萨死后被一同埋在了伯恩茅斯,玛丽也葬在那里。那时,他的情人克莱尔·克莱尔蒙特已经去世了,根据她的遗愿,人们把她跟雪莱送的一条围巾葬在了一起。

在成为世界诗歌节的董事前,海曼在阿姆斯特丹大学教英国语言和文化。此前,在斯坦福大学也待过一阵,校园里有好些低矮的建筑和高大的皇帝树,松鼠们经常噌的一声爬上树顶。那时海曼爱上了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女学生,女学生的爸爸是一位著名的律师。连州长也请他去立遗嘱,大学校长请他制定各种规定。尽管有着良好的名声和同事们的景仰,海曼还是没能保住自己的位置。这是他人生中唯一走错的一步,然而他自己并不这么看。每当想到加州,他的内心就会产生一种爱慕之情,想起那漫长温和的夜晚和永不知疲惫的太阳。她叫娜塔莉,有着一张美丽的面孔,脖子上戴着一根细细的项链。项链上挂着一个小蜜蜂,海曼已经记不清到底是她父亲还是第一个男朋友送的了。

然而,他从不会忘记,一个诗人比任何人都熟知诗歌,并且无法想象没有诗歌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胡说。”我父亲说,“没有诗歌照样可以活得很好,我这不是已经活了四十年了。”

海曼的意思是另外一种生活,一种并不那么美好的生活。他在说那些话时毫不犹豫,却丝毫没有贵族的架子,就像从前叫病人多吃橙子的医生,诗歌能够丰富人们的生活。在大学课堂上他也是这么讲的。站在讲台后面,双手跟着嘴里的辞藻不停地挥舞。

他能用五种语言来引用诗句,荷兰语、英语、法语、德语和拉丁语;不管是哪个诗人,他都能讲出一段趣事来。

“查理斯·波德莱尔把头发染成了绿色,还在派对上跟大伙儿说小孩子的脑子吃起来有核桃的味道。

“热拉尔·德·内瓦尔在皇家宫殿里养了一只系着蓝丝带的螃蟹,还常常带着这只螃蟹出去散步。

“当安娜·阿赫托娃被秘密警察监听后,就开始在卷烟纸上写诗。访客把诗记熟后,她就一把火烧了那些纸。

“没有人做的大蒜汤比约尼·范多恩的味道更浓了!汤里足足有四十瓣大蒜,喝了这汤,就能抵御抑郁症、消化不良、皮肤疹子、月经不调和眩晕。

“艾德文·安玲顿·罗宾森让家人把床抬到星空下,好在那里死去。”

我父亲十五岁时就骑着小车在街上卖冰激凌,而我却在听诗。海曼来到店里的那些日子,每天都给我上关于诗歌的课,从伊索到康纳里斯·巴斯提昂·范德拉格尔。就这样,我开始鸟瞰这个诗歌世界,越来越期望在那个充满了秋日的气息、平静的湖面、白色的花朵和广阔的海洋的世界里轻轻地着陆。

“好了,够了够了,”每天早晨父亲都会说,“是时候工作了。”

刚开始他还微笑着跟海曼打招呼。那时我们刚买了一台咖啡机,是意大利名牌,有着跟跑车一样的流线形。咖啡机是从米兰运过来的,吸引了不少住在鹿特丹的意大利人的目光,一个个都称赞咖啡机的外观,尤其是意式浓缩咖啡的香味。

“真是美味啊。”

“太完美了。”

有人甚至还闻出了咖啡中的玫瑰花香。相比意大利人,荷兰人就没那么积极了。第一个喝意式浓缩的荷兰客人惊讶地看着咖啡杯,问:“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