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教室(第3/5页)

“不管你懂不懂吧,你是否希望让这些小红花儿在这儿受精呢?”他严厉地问。他的语调残酷、尖刻、蛮横。

赫麦妮的脸仍然仰着,茫茫然。伯金在生闷气。

“我不懂,”她和解地说,“我是不懂。”

“可知识对你来说就是一切,是你的全部生命,”他忿忿地脱口而出。她缓缓地巡视他。

“是吗?”她说。

“知识,是全部的你,你的生命——你只有这个,知识,”

他叫道,“只有一棵树,你的口中只有一颗果子。”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

“是吗?”她终于无动于衷地说。然后她又怪声怪气地问:“什么果子,卢伯特?”

“那永恒的苹果,①”他气愤地答道,连自己都仇恨这个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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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里指“智慧树”上的果子,象征知识和理智。

“是的,”她说道,看上去很疲惫。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然后,她竭尽全力振作起精神,又恢复了那漫不经心歌唱般的语调。

“别考虑我,卢伯特。你是否认为孩子们有了这些知识会变得更好、更富有,更幸福?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是不是让他们不受影响,顺其自然?让他们仍然是动物,简单的动物,粗犷、凶暴。怎么样都可以,就是不能因为有自我意识而无法顺其自然。”

大家以为她说完了,可她喉咙奇怪地咕哝一下,又说了起来:“让他们怎么着都行,就是不要长大了灵魂残废,感情上残废,最后自食其果,无法——”赫麦妮象一个神情恍惚的人一样握紧了拳头——“无法顺其自然地行事,总是谋划什么,总是选择来选择去一事无成。”

大家又以为她的话说完了。可就在伯金要回答她时,她又狂热地说:“总是无法自行其事,总那么清醒,自我意识过强,时时注意自己,难道没有比这更好的吗?最好是动物,一点头脑都没有的动物,也比这强,这样太不值了。”

“难道你认为是知识使得我们失去了生气,让我们有了自我意识?”伯金气恼地问。

她睁大眼睛打量着他说:“是的,”她停顿一下,茫然地看着他。然后她用手指抹了一下眉毛,显得有点疲惫。这个动作令他反感极了。“头脑这东西,”她说,“就是死亡。”她渐渐抬起眼皮看着他说:“难道头脑,”她浑身抽动着说:“不是我们的末日吗?难道它不是毁灭了我们的自然属性,毁灭了我们全部的本能吗?难道今日的年轻人不是在长大以后连活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了吗?”

“但那不是因为他们太有头脑,而是因为太没有头脑了。”

他粗暴地说。

“你敢肯定吗?”她叫道。“我觉得恰恰相反。他们的意识太强了,一直到死都受着沉重的意识的重压。”

“受着有限的,虚假的思想的禁锢。”他叫着。

赫麦妮对他的话一点也不注意,仍旧狂热地发问:“当我们有了知识时,我们就牺牲了一切,就只剩下知识了,不是吗?”她颇为动情地问道。“如果我懂得了这花儿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不是失去了花朵,只剩下了那么点知识?难道我们不是在用实体换来影子,难道我们不是为了这种僵死的知识而失去了生命?可这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一切知识对我意味着什么?什么也不是。”

“你只是在搬弄词藻,”伯金说,“可知识对你来说意味着一切。甚至你的人同野兽的理论,也不过是你头脑里的东西。你并不想成为野兽,你只是想理论一下你的动物功能,从而获得一种精神上的刺激。这都是次要的,比最墨守成规的唯理智论更没落。你爱激情,爱野兽的本能,这不过是唯理智论最坏的表现形式,难道不是吗?激情和本能,你苦苦地思念这些,可只是在你的头脑中,在你的意识中。这些都发生在你的头脑中,发生在那个脑壳里。只是你无法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罢了:他要的是用谎言来代替真实。”

对伯金的攻击赫麦妮报之以冷酷刻毒的表情。厄秀拉站在那儿,一脸的惊诧与羞赧。他们相互这样反目,把厄秀拉吓坏了。

“这全是夏洛特小姐①那一套,”他用令人难以捉摸的口吻说。他似乎是在冲着一片空荡荡的空间说着指责她的话。“你有了那面镜子,那是你顽固的意志,是你一成不变的领悟能力,你缜密的意识世界,除此以外再没别的了。在这面镜子里你一定获得了一切。可是现在你清醒了,你要返璞归真了,想成为野蛮人,不要知识了。你要的是一种纯粹感觉与‘激情’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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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亚瑟王传奇》中的一女子,她单相思爱上了一位骑士,苦恋而死。

他用一个“激情”来反讽她。她气得浑身直打颤,无言以对,那副样子很象古希腊神谕宣示所里的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