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跳水人

一个星期过去了。星期六这天下起了细细的毛毛雨,时下时停。潇潇雨歇之际,戈珍和厄秀拉出来散步,朝威利湖走去。天色空濛,鸟儿在新枝上鸣啭,大地上万物竞相勃发。姐妹两人在清晨柔和、细腻的雨雾中兴致勃勃地疾行。路边黑刺李绽开了湿漉漉的白花瓣儿,那小小的棕色果粒在一团团烟儿似的白花中若隐若现。灰蒙蒙的大气中,紫色的树枝显得黯淡,高大的篱笆象活生生的阴影在闪动,忽闪忽闪的,走近了才看得清。早晨,万象更新。

姐妹两人来到威利湖畔,但见湖面一片朦胧,幻影般地向着湿漉漉空濛濛的树林和草坪伸延开去。道路下方传来微弱的电机声,鸟儿对唱着,湖水神秘地汩汩淌了出来。

两位姑娘飘然而至。前面,湖的角落里,离大路不远处,一棵胡桃树掩映着一座爬满鲜苔的停船房,还有一座浮码头,码头上停泊着一条船,象影子一样在绿色朽柱下的湖水上荡漾着。夏天就要到来了,到处都笼罩着阴影。

突然,从停船房里闪出一个白色的身影,疾速飞掠过旧浮码头。随着一道白色的孤光在空中划过,水面上飞溅起一团浪花,接着舒缓的涟漪中钻出一个游泳者。他置身的是另一个水淋淋、遥远的世界。他竟钻入了这纯洁透明的天然水域中。

戈珍站在石墙边看着。

“我真羡慕他呀。”她低沉、满怀渴望地说。

“嚯!”厄秀拉颤抖着说:“好冷!”

“是啊,可在湖里游泳是多么棒啊,真了不起!”姐妹两人站着,看着泳者游向浩淼的空濛水面,他动作很小地朝远处游着,渐渐水雾和朦胧的树林溶为一体。

“你不希望这是你自己吗?”戈珍看着厄秀拉问。

“我希望这样,”厄秀拉说,“不过我不敢肯定,这水太凉了。”

“是啊,”戈珍勉强地说。她仍然入迷地看着那人在湖心里游动。他游了一程后就翻过身来仰泳,眼睛却看着墙下的两个姑娘。她们可以看到微波中闪现出他红润的面庞,可以感到他在看她们。

“是杰拉德。克里奇。”厄秀拉说。

“我知道的,”戈珍说。

她伫立着,凝视他的脸在水上起伏,盯着他稳健地游着。他边游边看她们,他为自己深深地感到自豪,他处在优越的位置上,自己拥有一个世界。他我行我素,丝毫不受他人的影响。他喜爱自己那强有力的击水动作,喜爱冰冷的水猛烈撞击他的四肢将他浮起。他可以看到湖边上的姑娘们在看他,这真让他高兴。于是他在水中举起手臂向她们打招呼。

“他在挥动胳膊呢。”厄秀拉说。

“是啊。”戈珍回答道。她们仍然看着他。他又一次挥舞着手臂,表示看到了她们,那动作很怪。

“很象一个尼伯龙根家的人。①”厄秀拉笑道。可戈珍什么也没说,仍然默立着俯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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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参见德国英雄史诗《尼伯龙根之歌》。

杰拉德突然一个翻身,用侧泳的姿式快速划走。他现在孤身一人独处湖心,拥有这里的一切。在新的环境中,他毫无疑问是兴高采烈的,他喜欢这种孤独。他幸福地舒展双腿,舒展全身,没有任何束缚,也不同任何东西发生联系,在这个水的世界中只有他自己。

戈珍太羡慕他了,就是他拥有那纯粹的孤独与流水的那一刻都让她那样渴望,她太渴望得到那一刻了。为此她感到似乎自己站在公路上受着诅咒。

“天啊,作一个男人是多么好啊!”她叫道。

“什么?”厄秀拉惊叫道。

“自由,解放,灵活!”戈珍脸色出奇地红润,光采照人地叫着。“你是一个男人,想做什么就可以做。没有女人那许许多多的障碍。”

厄秀拉弄不清戈珍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怎么会这样突如其来地大叫。她不明白。

“那你想做什么呢?”她问道。

“什么也没有,”戈珍立即叫着驳斥她。“只是假设而已。假设我要在这水中游泳吧,可这不可能,我生活中不可能有这等事,我就不能脱掉衣服跳进水中去。可这是多么不合理啊,简直阻碍着我生活嘛!”

戈珍的脸涨得通红,她太生气了,这让厄秀拉不知所措。

姐妹两人继续在路上走着。她们这时刚好穿过肖特兰兹下方的林子。她们抬头看去,但见那一长溜矮矮的房屋在湿漉漉的清晨朦胧而富有魅力,更有棵棵雪松掩映着一扇扇窗口。戈珍似乎认真地琢磨着这幅图景。

“你不觉得它迷人吗,厄秀拉?”戈珍问。

“太迷人了,”厄秀拉说,“淡泊而迷人。”

“它是有一定风格的,属于某个时期。”

“哪个时期?”

“肯定是十八世纪,朵拉茜。华滋华斯①和简。奥斯汀那个时代,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