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6页)

“没有回头路,”他对弟弟说,“就当这件事已经发生了。”

他们经过猪圈的大门往外走,手里握着没有包裹的屠刀,院子里的几条狗狂吠着跟在身后。天开始亮了。“那时没有下雨。”巴勃罗·维卡里奥回忆说。“不但没有雨,”佩德罗记得当时的情景,“海风吹过来,还能用手指着数出天上的星星。”消息已经传开了。他们经过奥滕西亚·包特家时,她恰好打开大门。她是第一个为圣地亚哥·纳萨尔哭丧的人。“我以为他们已经把他杀了,”她对我说,“借着路灯的光,我看见他们手里拿着刀,觉得刀上还滴着血。”那条偏僻街巷里还有几户人家敞着大门,其中包括巴勃罗·维卡里奥的未婚妻普鲁登西亚·科特斯家。这对兄弟凡是在这个时候经过她家门前,总会进去喝当天的第一杯咖啡,特别是每个礼拜五去肉市的时候。他们推开院门,几条狗在昏暗的晨光里辨出他们的身影,立刻围了过来。兄弟俩走进厨房,向普鲁登西亚·科特斯的母亲道了早安。那时咖啡还没有煮好。

“回头再喝吧,”巴勃罗·维卡里奥说,“这会儿有急事要办。”

“我知道,孩子们,”她回答道,“维护名誉的事不能耽搁。”

尽管如此,兄弟俩还是耽搁了一阵,这次是佩德罗·维卡里奥以为他哥哥在有意浪费时间。他们喝咖啡时,正值妙龄的普鲁登西亚·科特斯走进厨房,她手里攥着一卷旧报纸,准备将炉子烧旺些。“我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她告诉我,“我不仅同意,而且如果他不能像个男子汉一样履行责任,我就不会嫁给他。”走出厨房之前,巴勃罗·维卡里奥从她手里抽出两沓报纸,递给弟弟一沓,两人把刀裹起来。普鲁登西亚·科特斯站在厨房里一直看着他们走出院门,此后她又等了三年,一刻也没有灰心丧气过,直到巴勃罗·维卡里奥出狱,成为她的终身伴侣。

“多保重。”她对他们说。

所以,克洛蒂尔德·阿门塔觉得兄弟两人迈进店门时不如之前坚决,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给他们来了一瓶烈性朗姆酒,盼着能让他们醉死过去。“那一天我才发现,”她对我说,“我们女人在这世上是多么孤独!”佩德罗·维卡里奥向她借她丈夫的刮脸用具。她给他拿来了胡刷、肥皂、挂镜、换了新刀片的安全剃刀,可他却用屠刀刮了胡子。克洛蒂尔德·阿门塔觉得那简直是粗野透顶。“就像电影里的杀手。”她对我说。后来,佩德罗·维卡里奥告诉我,这事是真的,他在军营里学会了用剃头刀刮脸,之后就再也没能改变。他哥哥刮脸的方式远比他斯文,用了堂罗赫略·德拉弗洛尔的安全剃刀。之后两个人慢慢安静地喝着那瓶烈酒,睡眼惺忪地望着街对面那栋房子昏暗的窗口。与此同时,许多人装作顾客来买他们根本不需要的牛奶,询问店里没有的吃食,实际上是想看看,兄弟俩是否真的在等圣地亚哥·纳萨尔,准备要杀了他。

维卡里奥兄弟不会看到那扇窗子透出光来。圣地亚哥·纳萨尔四点二十分回到家里,不必打开任何一盏灯就可以走进卧室,因为楼梯的壁灯整宿亮着。他一头躺倒在黑暗中的床上,没有脱衣服,他只能睡一个小时。维多利亚·古斯曼上楼叫他起床去迎接主教时,发现他就这么睡着。我们一起在玛利亚·亚历杭德里娜·塞万提斯那儿待到三点多,她亲自把乐手们打发走,熄灭院子里舞场上的灯,吩咐那些寻欢作乐的黑白混血姑娘们独自回房休息。她们已经不停歇地工作了三天三夜,先是偷偷地招待婚礼嘉宾,之后又敞开门款待我们这些狂欢之余尚未尽兴的人。至于玛利亚·亚历杭德里娜·塞万提斯,我们常说她这辈子只睡一次觉,那就是永世长眠的时候。她是我见过的最绰约最温存的女人,没有谁能比得上她的床上技艺,不过她也是最严厉的女人。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生活在这里——一栋四门大开的房子,有几间供人租住的屋子,一个当作舞场的宽敞庭院,庭院里悬挂着从帕拉马里博的中国人店铺里买来的大灯笼。是她夺去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童贞。她教给我们的比我们应该懂的要多得多,最重要的是她让我们知道,生活中没有什么比一张空荡荡的床更让人悲伤。圣地亚哥·纳萨尔第一眼见到她就丢了魂儿。我告诫他:“雄鹰追逐苍鹭,危机四伏。”可他听不进去,仍被玛利亚·亚历杭德里娜·塞万提斯那迷人的召唤弄得神魂颠倒。这个女人燃起他狂乱的激情,成了他十五岁那年为之哭泣的主角,直到易卜拉欣·纳萨尔一顿鞭子把他从床上抽起来,关进圣颜牧场一年多。从那以后,他们之间仍有一种严肃的情感,却已不再是混乱痴狂的激情。玛利亚·亚历杭德里娜·塞万提斯十分尊重他,只要他在,就绝不与其他人上床。最近那次假期,她编了个借口说自己有些疲惫,早早将我们打发走了,但是大门却不上闩,走廊里还留着一盏灯,是让我偷偷地回去跟她私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