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6页)

圣地亚哥·纳萨尔在乔装打扮方面有一种近乎神奇的天赋,他最喜欢把混血姑娘打扮成别的模样。他常常抢走几个姑娘的衣服给其他姑娘穿上,最后每个姑娘都变得不像自己,反倒显出别人的样貌。有一次,一个女孩看到别人变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竟忍不住放声大哭。“我觉得自己从镜子里走出来了。”她说。但是那一晚,玛利亚·亚历杭德里娜·塞万提斯没有允许圣地亚哥·纳萨尔最后一次享受易装大师的乐趣。她编了个拙劣的借口将圣地亚哥·纳萨尔打发走,那次记忆的苦涩味道改变了他的命运。所以,我们带着乐手跑到大街上游逛吟唱小夜曲去了。当维卡里奥兄弟等着要杀圣地亚哥·纳萨尔的时候,我们正在狂欢。将近四点时,圣地亚哥·纳萨尔突发奇想,邀我们登上鳏夫希乌斯的小山丘,为新婚夫妇去演唱。

我们在窗下唱小夜曲,在院子里燃放烟火和爆竹,但却感觉不到别墅里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当时没有想到房子里没人,尤其是那辆新汽车还停在门口,车篷折叠着,婚礼中挂上的缎带和蜡制香橙花环还原封未动。我的弟弟路易斯·恩里克那时候像个专业的吉他手,他即兴为新人弹唱了一首打趣婚姻的歌谣。直到那时天还没有下雨。明月高悬,空气澄澈,山崖下的墓园里闪动着一簇簇磷火。另一边,隐约可以望见月光下蓝色的香蕉园、苍茫的沼泽地和加勒比海磷光闪闪的海平线。圣地亚哥·纳萨尔指着海面上闪烁的光芒对我们说,那是一艘贩奴船受苦的鬼魂,它满载着从塞内加尔劫掠的黑奴沉没在卡塔赫纳的港湾里。他应当不是良心上有什么歉疚烦恼,因为那时他还不知道安赫拉·维卡里奥短暂的婚姻生活已经在两个小时前结束了。巴亚尔多·圣罗曼拉着他的妻子徒步返回她父母家,以免汽车的马达声过早地泄露他的不幸。他又变成了孤身一人,在鳏夫希乌斯曾经度过幸福生活的别墅里,独自守着暗淡无光的空房。

我们走下山丘时,我弟弟邀请大家去市场上的小饭馆吃炸鱼,但圣地亚哥·纳萨尔不愿去,他想在主教到来之前睡上一个小时。他跟克里斯托·贝多亚沿着河岸走去,旧码头边散布的穷人下榻的客栈开始亮起灯来。拐过街角时,圣地亚哥·纳萨尔朝我们挥手告别。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他。

克里斯托·贝多亚是在圣地亚哥家的后门跟他分手的,他们约好一会儿在码头上碰面。家里的狗听见圣地亚哥·纳萨尔进门,像往常一样吠了两声,他在暗影中摇晃着钥匙让它们安静下来。他穿过厨房走向屋子时,维多利亚·古斯曼正照看着灶台上的咖啡壶。

“白佬,”她叫住他,“咖啡快好了。”

圣地亚哥·纳萨尔说他迟些再喝,并请她转告迪维娜·弗洛尔五点半叫醒他,再给他送一套和身上这身一样的干净衣服。他刚刚上床躺下,维多利亚·古斯曼就从讨牛奶的乞妇那儿收到了克洛蒂尔德·阿门塔捎来的口信。五点半她叫醒了他,不过没有让迪维娜·弗洛尔去,而是自己提着一身亚麻套装上了楼,她时刻提防着不让女儿落入主人家的魔爪。

玛利亚·亚历杭德里娜·塞万提斯没有闩门。我告别了弟弟返回去,穿过走廊,混血姑娘们养的猫睡在那里的郁金香花丛旁。我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房间里没有灯光,但我一进门就闻到了女人温热的气息,看见了黑暗中那只失眠的母豹的双眼。于是我便心旌摇荡地忘掉了一切,直到教堂的钟声敲响。

我弟弟在回家的路上走进克洛蒂尔德·阿门塔的店里去买香烟。他喝得太多,对当时的场景记忆模糊,但是他忘不了佩德罗·维卡里奥让他喝了口酒,那酒实在要命。“简直像咽下一团火。”他对我说。睡着的巴勃罗·维卡里奥听到我弟弟进门,猛地惊醒了,朝他亮了亮手里的刀。

“我们要杀了圣地亚哥·纳萨尔。”他说。

我弟弟却不记得他说过这句话。“就算他真的说过,我也不会相信。”他这样跟我说过很多次,“谁他妈的相信那对孪生兄弟会杀人呢?尤其是还拿着杀猪刀!”随后兄弟俩问他圣地亚哥·纳萨尔在哪儿,因为他们曾经看到我弟弟跟他在一起。我弟弟不记得当时是如何回答的了,但是克洛蒂尔德·阿门塔和维卡里奥兄弟在听到他的话后大惊失色,这句答话作为他们各自的呈堂供词写进了预审报告。据他们说,我弟弟当时回答:“圣地亚哥·纳萨尔已经死了。”随后他模仿主教的姿势做了祝福,转身绊到了门槛上,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在广场中央,他和阿马尔多神父擦肩而过。神父穿着法袍正去往码头,身后跟着一个摇铃的侍童,还有几个助手抬着祭坛,那是为主教在户外做弥撒而准备的。维卡里奥兄弟看见这些人走过去,在胸前画了个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