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宵先生(第4/4页)

“要不要重新开始写诗呢?”

我怕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又惹他生气,便没有接茬。

“云雀君,昨天很抱歉。”他说着,狡黠地缩了下脖子。

“哪里,是我说了狂妄的话。”

万没想到,我们如此轻易地和好了。

“要不要重新开始写诗呢?”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话。

“请您写诗吧。真的,请您为了我们写诗吧,像先生的诗歌那样轻松而清纯的诗歌是我们现在最想拜读的。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像莫扎特的音乐一般轻快、高雅而清澈的艺术正是我们现在最渴望的。那些故弄玄虚的东西,貌似深刻的东西已经过时了,毫无新意了。难道就没有一个诗人会为我们讴歌废墟角落里顽强长出来的小草了吗?他们是不是想要逃离现实呢?对于痛苦,我们已经经受得太多。我们已经可以冷静地面对任何苦难了,我们决不会逃避,我们已将生命托付出去,一无牵挂。因此唯有具备这样契合我们这种内心的潺潺流淌的清水般的触觉的艺术,才算是真正的艺术。我们都是不要命、也不要名的人。不如此的话,也无法超越这些苦难。这就是‘看那天上的飞鸟’的喻义。主义云云,糊弄不了我们。想要靠那种东西蒙骗我们,都是徒劳。只凭触觉,就能知道一个人的纯度。重要的是触觉。是音律。那些音律不够高尚、不够清澄的东西,都是冒牌的。”

我拼命发表着我不擅长的道理,讲完之后,又觉得很不好意思,心里直后悔,不说就好了。

7

“那样的时代,已经到来了。”花宵先生用毛巾擦着鼻头,躺下来说道,“总之,应该尽早离开这里。”

“是的,是的。”

刚来道场时,我也曾为了早日恢复健康而焦虑过。只觉得是在浪费生命,命运的航船太缓慢了。

“你们不要着急。”花宵先生仿佛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情绪,“不必着急,只要安心在这里生活,就一定能痊愈。然后,就可以为日本的重建贡献一分力量。可是,我已经老了……”

这时,他的女儿好像已经插完了花,用开朗的口吻说道:“看着好像还不如原来呢。”然后走到父亲床边,用特别小的声音说道,“爸爸,你又发牢骚了,现在已经不兴这个了。”看她样子很生气。

“这么说,吾之述怀亦不为世人所容喽。”越后虽然这么说,脸上却喜笑颜开的。

我也完全忘掉了刚才的不自觉的焦躁感,幸福无比地笑了。

你看,新的时代的确已经到来了。它像羽衣般轻盈,又像潺潺流过的溪流一般清澈见底。初中的福田和尚老师曾经讲过,松尾芭蕉在他晚年时,非常推崇所谓“轻盈”,将此境界远远置于“闲寂”“幽玄”“余韵”之上。像芭蕉那样的名人在晚年终于感悟、憧憬到的这一最高心境,我们却是在不知不觉间自然达到,可以自豪地说是求之不得的。

这种“轻盈”与轻薄是截然不同的。不舍弃欲望和生命,就不会懂得这样的心境。那是在经过辛苦打拼,汗流浃背之后,吹来的一阵清风,是从世界末日般紧张的空气中诞生出来的羽翼透明、轻盈飞舞的小鸟。不懂得这些的人,将永远被排除、淘汰于历史潮流之外。啊,一切的一切都日益变得陈旧。君知否,任何大道理都没有意义。只有失去一切,舍弃一切的人的平安,才是那“轻盈”。

早上,我对越后侃侃而谈了一番极其拙劣的艺术论之后,感觉特别难为情。不过,当我察觉到越后的女儿也是我们的暗中支持者时,获得了极大的自信。于是,在此又摆出作为新男性的架势,对前面的论点做一些补充说明。

顺便提一句,道场的人对你的评价相当的好。希望你能够感到愉快。你只不过来了一趟道场,道场的气氛就立刻变得快乐起来。即便我这么说也一点不夸张,最重要的是花宵先生也年轻了十岁。竹姑娘,还有麻儿都让我问你好呢。麻儿是这么说你的:

“他的眼睛真好看,一看就像是天才。睫毛那么长,眨眼的时候,都能听到啪嗒啪嗒的声音。”不过,麻儿说话喜欢夸张,你还是不信为好。我再给你传达一下竹姑娘对你的评价吧,请不要太紧张,淡定地听一听吧。

竹姑娘是这么说的:

“他和云雀是很好的互补啊。”

就这么一句。不过,她是红着脸说的。

就这样吧,再见。

十月二十九日


[1] 横跨日本青森县十和田市、秋田县鹿角郡小坂町的一个湖泊,位于十和田八幡平国立公园内,是由十和田火山喷发而形成的二重火山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