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 第十一章(第5/6页)

“当然,一切都美妙至极,然而,”列宁娜有次曾告诉范妮,“或多或少,我感觉身处某种不真实之中,因为,所有这些人他们必然要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和一个野人造爱是何感觉。而我却根本不知道。”她摇着头,“当然,他们大部分人都不相信,可这却是真的。我倒希望这事真的发生,”她有些哀伤地补充说,还叹了口气,“这野人倒很是英俊,你不觉得吗?”

“难道那野人不喜欢你?”范妮问道。

“有些时候,我觉得他喜欢我,但另外一些时候,我又觉得他不喜欢我。他总是尽一切可能回避我;当我一进屋子,他就离开;他也不愿意触摸我;甚至不愿意看着我。但是有时当我突然回过身,发现他其实倒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呢。我想,你也知道的,当一个男人喜欢女人,他们看着对方,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

范妮当然知道。

“我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列宁娜说。她因为猜不出,所以不仅感到困惑,也时感心烦意乱。“范妮,你知道吧,我是真的喜欢他呢。”她越来越喜欢他,而现在,有一个极佳的机会摆在她面前。洗完澡,她喷了喷香水,啪,啪,啪。绝佳的机会。想及于此,她情绪高涨,忍不住唱起了歌。

“甜心,抱紧我,你让我迷醉;甜心,亲吻我,你让我晕眩;啊,你这毛茸茸的小兔子;在你的拥抱中,你让我感到爱意之美,好比沉浸在索玛的世界里。”

芳香乐器正在播放一曲轻快提神的草药狂想曲,百里香、薰衣草、迷迭香、紫苏、桃金娘、龙嵩的琶音潺潺流过,香料琴键连续、大胆的调整,将这些植物的芳香转化为龙涎香,穿过白檀、樟脑、香柏、新割稻草,音乐缓慢回到开头时草药那种单纯的芳香(其间偶尔会有极其隐秘的不和谐音弹出,比如腰子布丁的味道——仅是极微弱的怀疑,或者是猪粪吧)。百里香最后一股味道也已远去,掌声雷动,灯光亮起。合成音乐播放器上,录音胶卷开始展开,所听见的,乃是超高小提琴、超高大提琴、双簧管代替品组成的三重奏,使空气中迅速布满了令人愉快的慵懒气息。

三四十个小节之后,超越这合成音乐的背景之上,一个远远超越普通人的声音开始歌唱,时而嘶哑,时而利用头腔共鸣,时而空洞如长笛,时而因渴望的和音而充满力量。歌者毫不费劲地打破加斯帕德·福斯特的低音记录,却又转到譬如蝙蝠叫声一般的高音,颤抖着,越过最高音C,这般高音,在人类历史上所有歌手中,只有卢克雷齐娅·阿朱嘉丽[7]某次曾经达到过。极其震撼,那是在1770年,在帕尔马的公爵歌剧院,当时莫扎特听得此曲以为只有天上有。

身陷在充气座位中,列宁娜和那野人一边嗅着,一边听着,不时还要转换到视觉和触觉。

室内的灯光忽然又暗下去,火焰一般的字母打出来,仿佛它们在黑暗中凭空存在。

“《直升机上度三周》:绝妙歌唱、合成对白、彩色立体感官电影、同步伴以芳香乐器!”

“抓住椅子扶手上的金属把手,”列宁娜低声说,“否则你对感官电影的效果会没有任何体会。”

这野人遵从了列宁娜的嘱咐。

此时,火焰一般的字母消失了,有十秒左右,室内完全黑暗。突然之间,立体人光芒耀眼地出现了,看起来他们有那些血肉之躯无可比拟的强健度,其真实感远远超越了实际人物。立体人挽着手臂,其中一个形象是一个巨人般的黑人,还有一个金发短颅的增β族女性。

这野人吓了一跳,他的嘴唇上都有触感!他赶紧抬手遮住自己的嘴唇,于是那瘙痒感没有了;待到手放回金属把手,那瘙痒感再度回来。与此同时,那芳香乐器溢出质纯的麝香。忽而,录音胶卷上传来一个声音,奄奄一息,是一只超级鸽子鸣唤着“咕咕”;便有一个比非洲贝斯声音还要低沉的声音“啊啊”予以回应,其震动频率是每秒三十二次。“咕—啊!咕—啊!”忽而,两个立体形象双唇粘在一起,见此生香活色之景,阿兰布拉影院里全场观影的六千人面部的性感区,仿佛遭遇不可忍受的电击一样,因快感而激动起来,他们叫着“哦哦……”

影片情节极其简单,当“咕—啊!咕—啊!”叫了几分钟之后(期间还播放了一段二重唱,在那块著名的熊皮上面还上演了一小段造爱场景——命运规划局的副主管说得不错,“每一根熊毛都栩栩如生呢!”),黑人遭遇飞机失事,一头摔了下来。砰的一声!观者的脑袋感到那般的刺痛!他们一起叫唤起来:“哎哟!”

这一摔,使这黑人将自己的驯化经历忘得罄尽,他居然对那金发的增β美人产生一股独占的、疯狂的激情。她一直反抗,他一直坚持,便上演纠缠、追逐、攻击情敌的好戏,最后是一场激动人心的绑架戏。于是,黑人将金发美女劫持到空中,飞机在空中盘旋了三个星期,这个疯狂的黑人在此期间与金发美人进行了疯狂的、反社会的私人谈话。终于,经历一系列冒险和空中特技飞行后,三名英俊年轻的α男子英雄救美成功,黑人则被送往成人再驯化中心。影片结局可谓皆大欢喜、曲终奏雅:那金发美女成为了三名英雄的情妇。这四人抽空进行了一会儿合成四重奏演唱,由超级管弦乐队全力伴奏,芳香乐器里便溢出栀子花香。熊皮最后一次出现了,在萨克斯的嘟嘟声中,最后一次接吻——那立体感啊,此后便是完全的黑暗。嘴唇上最后一丝电击般的瘙痒感也消失了,仿佛一只垂死挣扎的蛾子,颤抖着,颤抖着,越来越柔弱,越来越无力,终于安静了,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