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 第十一章(第6/6页)

但是对于列宁娜来说,那蛾子可没有死去。即使灯光已然亮起,即使他们跟随人群一起蹒跚前行,往电梯那边而去,蛾子的阴影还在她的嘴唇上鼓翼,并在她的皮肤上扫过——寻找渴盼与欲望战栗交错的道路。她双颊绯红。她抓住野人软绵绵的手臂,拽着,按到自己的腰身。他低头看了她一会,他脸色苍白,痛苦与欲望交织,却羞惭于自己的欲望。他不配和她,不……他们四目交汇,看她的目光,许诺了何等美妙的机会!而她的气质,简直就是女皇般的身价呢!他匆忙转过目光,抽出自己的手臂。他隐隐害怕,生怕她不再是那个他认为自己配不上的人。

“我觉得你不应该看这样的东西。”他说。倘若列宁娜曾有过、或未来会发生任何动摇其玉女形象的丑陋言行,他一律怪罪到周围环境上去。

“什么东西,约翰?”

“比如这场糟糕的电影。”

“糟糕?”列宁娜真的感到惊讶了。“可是我倒是以为它很有趣呢。”

“这电影是很下流的,”他有些愤怒地说,“很无耻。”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会这么怪异?为什么他总是刻意破坏气氛?

在出租直升机里,他几乎都不看她一眼。他被那从未声明过的强大的誓约所束缚,他遵从那其实早已放弃执行的律法,他独坐一隅,沉默不语。时而,他突然打一个激灵,便全身抖动起来,仿佛一个手指弹拨了某根快要绷断的弦。

出租直升机停歇在列宁娜公寓大楼的天台。“终于可以了。”下飞机的时候,她欢欣鼓舞地想。终于可以了(即使他刚才显得古怪至极)。站在路灯下,她照着手上的小镜子。终于可以了。啊,她的鼻子倒是有点闪闪发亮呢。她用粉扑沾了些蜜粉。他正在支付费用,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她用粉扑把鼻子上的亮点盖住,一边想到:“他长得可是非常漂亮,他本不应该像伯纳德那样羞涩的呀。然而……要是其他男人,早就跟我做了。好在,现在终于可以了。”她看着那小小圆镜里的半张脸,突然对着她笑了一笑。

“再——见。”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压抑的声音,列宁娜立刻转过身去。他站在直升机门外,他的双眸固执地凝视着,很显然,刚才她往鼻子上扑粉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瞧的吧。他在等待,可是为什么?还是在犹豫,试图下定决心,于是一直在那思考,思考?她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高深的东西。“再——见,列宁娜。”他再一次说道,突然想做出一个笑脸,却显出苦相来。

“可是,约翰……我本来以为你会……我是说,难道你不想?……”

他却已经关上了门,弯腰对飞行员说了什么。直升机忽地飞到空中。

从脚底下的窗户看下去,这野人可以见到列宁娜仰起的面庞,在蓝色的路灯光中,显得那么苍白。她的嘴张开着,她在呼喊。她迅速缩小的身体终于离他远去,而那方方正正的天台,也迅速从黑暗中消失。

五分钟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他秘密藏书之地,他拿出那本已经被老鼠咬过的《奥赛罗》,如一个教徒一般,虔诚翻着那些霉变的、揉皱的书页。奥赛罗,他记起来了,很像是那部《直升机上度三周》电影里的英雄,就是那个黑人。

擦干眼泪,列宁娜走过天台,到了电梯里。在下到第二十七层她的房间时,她拿出了自己的索玛药瓶。她想,一克远远不够,因为她的痛苦是一克剂量不能缓解的,但是如果她吃上两克,她有可能第二天早上不能及时起床。权衡再三,她往左手心里放上了三粒半克的索玛。


[1]语见莎士比亚戏剧《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第一幕。

[2]系留气球,是使用缆绳拴在地面绞车上并可控制其在大气中飘浮高度的气球,主要应用于大气边界层的探测。

[3]达罗毗荼人,也译作德拉维达人,大多分布在印度南部,目前人口超过两亿。

[4]爱俪儿,莎士比亚戏剧《暴风雨》里的小仙女。

[5]伊顿公学,英国一所著名的学校,位于英格兰温莎,泰晤士河的河边,该公学主要服务于上层社会,培养名人众多。

[6]多维尔,法国北部海滨城市。

[7]卢克雷齐娅·阿朱嘉丽(1741—1783),意大利著名花腔女高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