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 第六章(第4/7页)

两人都沉默了。

直到主管继续讲他的过去。“第二天,大家都去寻找,但是没人发现她的踪迹。她肯定是摔倒在某处水沟里,或者被一头美洲狮吃掉了。只有主福特知道。这件事实在太可怕了,那时的我极其痛苦,我敢说,恐怕有些过度痛苦了。因为,毕竟这是有可能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意外,再说了,不管社会肌体的每一个细胞如何变化,社会肌体本身将青春永驻。”可是,看样子这句睡眠教材里的安慰话并不起明显的效果,主管还是摇着头,“有时我真的会做噩梦,想到这件事,”他低声说道,“梦到自己被雷鸣惊醒,发现她一去无踪影;又梦见自己在树林里,一次又一次地寻找她。”他深深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沉默再次降临。

伯纳德几乎带着嫉妒心评论说,“那么你一定非常震惊。”

他的声音使主管立刻意识到自己目前身在何处,他意识到自己在犯罪,便扫了伯纳德一眼,又立刻转移了目光,脸色煞红,却一脸阴沉。他再次看了伯纳德一眼,心头陡然起了疑心,自尊心的作用使他怒火中烧。“千万不要以为,我和那女孩有什么苟且之事,我们之间绝无情感,绝无牵挂,我们之间关系非常健康,非常正常。”他随手将请示公文递给伯纳德。

因为将如此不堪的秘密泄露给别人,他对自己也很恼火,并将怒火发泄在伯纳德身上。现在他的眼神中袒露无遗的,都是怨恨。“现在,马克思先生,我愿意借这个机会告诉你,有关你工作之余时间里的行为报告,我看了极其不满意,你会说这与我无关,但是我告诉你,这跟我有关系。在中心里我名声很好,我的手下都必须是无可挑剔的,尤其是那些高级种姓的人。α族人驯化已然到位,他们在情感行为中无需表现出婴儿之心,但是正因如此,他们更需刻意遵从社会规范;情感行为婴儿化,是他们的责任,即使这会违背他们的习性。所以,马克思先生,我善意地告诫你,”说着说着,主管的声音由义愤填膺转而变为纯粹的客观公正——这等态度代表了社会对马克思行为的否决,“假如我再听说你有任何违背婴儿化标准礼仪的倒退行为,我将会把你调到中心的下属机构去——最好是冰岛。行了,请便吧。”他一边旋转着椅子,一边拈起铅笔,开始写什么东西。“足够教训这小子了。”他心想,但他想错了。

实际上,伯纳德离开房间时,可以说是大摇大摆、趾高气扬的呢,他显得非常高兴,砰一声关上门,满心都以为他在这世上是独一无二的,并且俨然在对世界秩序发出“挑衅”。他因自己地位的重要而欣喜、迷醉,即使主管的威吓亦不能使他泄气沮丧,反倒更像是在鼓舞他的气势。他深感自己足够强悍,可以面对迫害且克服困难,即使面对流放冰岛的危险也并无恐惧。而他一生从不真正相信会有人要求他“挑战”任何事物,想到这里,他的自信更加爆棚。要知道,从没有人仅仅因为类似的“挑战”而被下放——冰岛只不过是个威胁的借口罢了,这威胁甚至是极其振奋人心,令人提神的呢。沿着走廊独自走着的时候,他居然吹起了口哨。

随后他在评论此次与主管的会面时,把自己描述得像个英雄一样。“于是,我不屑地对他说:到你自己记忆的深渊里捡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吃吧,然后昂然出了大门。事情就是如此。”他说完,定睛看着亥姆霍兹·华生,期待他的首肯、鼓励、崇敬。结果,亥姆霍兹·华生单单静坐着,看着地板,一言不发。

他喜爱伯纳德。在他认识的人中,当他想倾诉自以为重要的事情时,伯纳德是唯一的听众,对此他很是感激。虽然如此,但在伯纳德言行之中,他亦发现有些东西是他深恶痛绝的,比如类似方才这样的炫耀,以及随之而来的间歇性的自怜自艾;又比如伯纳德事后逞英雄的可悲习惯,以及人不在现场却惯于显摆他无穷的高见。他憎恶这些,其实是因为他真的喜爱伯纳德。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亥姆霍兹仍然静静望着地板,突然,伯纳德脸红了,悄然离开。

旅途风平浪静。“蓝色太平洋”号火箭在新奥尔良提前两分半钟起飞,在德克萨斯半空因龙卷风延误了四分钟,但在西经九十五度区域,进入平滑气流层,飞行顺畅,因此,到达圣菲[2]时,只晚点四十秒。

“行程六个半小时,却只晚点四十秒,已经相当不错了。”列宁娜说。

当晚,他们即在圣菲入睡。旅店极佳(与其他某些旅店相比更是无与伦比得好,比如,上个夏天列宁娜曾入住其中却备受折磨的极光博拉宫):湿润的空气、电视、真空震动按摩机、收音机、滚热的速溶咖啡、催情的避孕剂,还有每个房间都安装的八种香精。当他们一走进大堂,合成乐播放器即开始工作,一切看来都完美无缺。电梯旁边贴的告示写道,在酒店里,有多达六十个电梯壁球比赛场,在公园里,还可以玩电磁高尔夫、障碍高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