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 第三章(第4/8页)

列宁娜点点头。

“跟谁出去呢?”

“亨利·福斯特。”

“又是他?”范妮那张饱满如月的脸突然变了,原本和善,现在却掺杂了一丝痛苦、反对、惊讶。“你是说你仍然和他在鬼混?”

父亲、母亲、兄弟、姐妹。除了这些东西,还有过丈夫、妻子、情人,以及一夫一妻制,还有风流韵事。

“虽然,也许你们并不清楚存在过这些词。”穆斯塔法·蒙德说。

众人大摇其头。

家庭、一夫一妻制、风流韵事,都意味着排他性,都是神经脉冲与体内能量的一种狭窄的释放通道。

“可是,每个人都属于别人。”元首总结道。他引用的是睡眠教学材料中的一句格言。

新人们大点其头,极其郑重地钦佩此格言,因为,深夜里超过六万两千次的反复教育,不仅使他们认可这句格言,更使他们相信这句格言乃是正大公理、不证自明、永无争辩的。

“可是说到底,”列宁娜反驳说,“和亨利在一起,也不过才四个月罢了。”

“才四个月!你说得好轻松。我倒很喜欢你的语气。但我要指出来,”范妮一面说,一面伸出一根手指表示指责,“在这四个月中,除了他,你是不是没有跟别人干过?”

列宁娜脸涨得通红,可是看她的眼神,听她说话的口气,你知道,她一点都不屈服。“是的,就是没有过别人,”她几乎是在挑衅了,“我倒很想知道,难道这样不可以吗?”

“看,她倒很想知道,难道这样不可以吗?”范妮重复列宁娜的话,似乎列宁娜的左肩膀后面还有一个隐形人,在偷听她们说话似的。“可是,我是很认真的,我真的希望你慎重考虑,只跟唯一一个男人搞在一起,是非常可怕的。如果是在四十岁、三十五岁,也许这样还不算糟糕,可是,列宁娜,在你现在这样的年纪!不,决不能这样。你自己也知道,主管是坚决反对任何人过分热情或长久持续参与什么事的。想想看,整整四个月,只和亨利·福斯特一个人,可是,如果他知道了,难道他就不会怒火中烧……”

“想象一下,水管中水承受怎样的压力?”

众人便去想象。

“我曾戳穿一个水管,”元首说,“多么强烈的喷射!”

他戳穿水管一共有二十次之多,因此也就有了二十个小小的室外喷泉,撒尿一样地喷射。

“我的宝贝。我的宝贝……”

“妈妈!”

疯狂是有传染性的。

“我的爱,我唯一的爱,你是何等珍贵啊,珍贵啊……”

母亲、一夫一妻制、风流韵事。喷泉高高射出水流,那水流凶猛、泡沫横溢。这是解决内在压力的唯一途径。我的爱人,我的宝贝。呸!怪道这些旧时代的可怜人疯疯癫癫、可怜可耻,他们生活的世界让他们什么都不能轻松对待,也就不能表现出理智、正直、快乐。他们终日痛苦地体验人生,比如:怎么去处理和母亲、情人的关系;如何去忍受那些他们根本不习惯的禁令;怎么去抵抗诱惑、孤独、悔恨;怎么去对付疾病与那无穷无尽的隔离之痛苦;怎么去承担人生的不确定性和穷困。这样的体验是何等强烈啊,而且是深处孤独的境地,在一个个毫无希望的个体的孤岛之上!难道能指望他们可以体悟安稳的人生?

“我当然没有让你彻底放弃他,我只是希望你能多换换男人,他也会有别的女孩,难道不是吗?”

列宁娜承认了。

“他当然会有别的女孩。要相信,亨利·福斯特乃是完美的绅士,他不会错的。此外,你还要考虑一下主管会怎么看你,你知道他是一个如此注重细节的人……”

列宁娜点头,“今天下午他还拍了拍我的肩膀。”

“看到了吧,”范妮得意地说,“你可以看到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所有规则最严格的执行者。”

“稳定,”元首强调说,“要的就是稳定。没有社会稳定,哪来文明世界?没有社会稳定,哪来个体安稳?”他的声音就像喇叭一样铿锵有力,认真听讲的人们感到这声音还在变得更加洪亮、温暖。

机器必须运转、运转、永远运转,一旦停止,文明衰亡。曾经有十亿人面朝黄土背朝天,但当机器轮子开始运转,仅过了一百五十年,人类就繁衍到二十亿人;当所有轮子停止运转,只需一百五十个星期,人类就会衰减到十亿人,另外十亿人早就饿死了。所以,机器轮子必须持久地运转,也必须要有人来确保它们的运转,这些人,要像围绕机轴旋转的机器轮子一样强硬,他们是人类之光:理智健全、服从命令、万事满足。

想象他们哭闹:我的宝贝、我的妈妈、我唯一唯一的爱人;想象他们呻吟:我的罪孽、我那暴烈的上帝;他们在尖叫,因痛苦而尖叫;他们因寒热而咕哝;因年老和贫穷而自怜自艾。你指望这样的人去照管机器轮子?假如他们照管不了呢?……想想看,十亿人的尸体堆积起来,怎么去埋葬?怎么去焚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