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 第三章(第3/8页)

“范妮,你好。”列宁娜向一个年轻的女人打招呼。这女子的更衣柜就靠着她。

范妮在装瓶间工作,她的姓也是克朗。不过,既然这个星球上二十亿人中本来就只有一万个姓,这种巧合也就不稀奇了。

列宁娜用力拉开夹克的拉链,双手同时使劲脱下裤子,又脱下内衣。不过,她仍然穿着袜子和鞋子,就直接向浴室走去。

家啊,家。想象几个小小的房间,有一个男人住着,一个时不时生育的女人住着,一群男孩女孩住着——各种年龄都有。想象这些房间会多么令人窒息:空气稀薄、空间逼仄;就像一个未能消毒的监狱,充斥黑暗、病菌、恶臭。

(元首如此引领他们的想象,是如此生动,以至一个比他人多了些敏感的男孩,一听到这样的描述就脸色发白,濒临呕吐。)

列宁娜走出浴室,擦干身体,从墙上摘下一根长长的软管,将喷口压住自己的胸部,看起来像是要请死的样子。她按下了开关,一阵热风,格外细腻的滑石粉喷遍她全身。洗脸池水龙头上装着八种味道的香水以及古龙香水。她打开左手起第三种香水的龙头,那是素心兰。提溜着鞋袜,她想找到一架真空震动按摩机。

“家”不仅在肉体上意味着肮脏,而且精神上也同样卑劣,就像一个兔子洞、一处粪堆。在“家”里,因拥挤的生活而产生种种摩擦,火药味十足,却又不时涌动着臭烘烘的情感。一大家子人之间,所谓的亲密是何等令人窒息,所谓的家庭关系又是何等的危险、疯狂、淫秽!“家”里的母亲就像个疯子,闷闷不乐地看着她的孩子们(就这么待她的孩子),跟老猫看着小猫有什么区别?她不就是会说几句话吗?她就叫着:“我的宝贝,我的宝贝。”一遍又一遍地叫,“我的宝贝,哦,哦,到妈妈乳房这里来,用你那小手抓紧,宝贝饿了,宝贝来喝奶啊,咬得我好痛,我又好快乐!啊呀,我的宝贝终于睡觉了,看啊,他的嘴角还冒着乳汁的泡泡呢。我的宝贝睡啦,睡啦……”

“看,”穆斯塔法·蒙德点点头,说道,“你们恐惧了吧。”

真空震动按摩机就像一个内部散发粉色光芒的珍珠,列宁娜使用完,转身去问范妮:“今晚你跟谁约会?”

“我一个人。”

列宁娜惊讶地扬起了眉毛。

范妮解释说:“最近我感觉很不舒服,威尔斯医生建议我用一个妊娠替代品。”

“不会吧,亲爱的,你才十九岁啊。只有到了二十一岁,大家才必须要用第一个妊娠替代品呢。”

“亲爱的,我知道,但是有些人其实越早使用对她们越好。威尔斯医生说,骨盆宽大的深肤色女人,比如我,必须在十七岁用上第一个妊娠替代品,所以,其实我是滞后了两年,而不是提前了两年。”范妮打开自己的柜子,指着一排小盒子,又指着架子上面贴着标签的小药瓶。

列宁娜大声读出来:“黄体糖浆。这是卵巢素,确保新鲜使用,福特纪元632年8月1日过期,直接从乳腺提取,一日三次,饭前服用,用时需喝一小杯水。这是胎盘膏,五毫升,每隔两天静脉注射一次……啊,呸!”列宁娜浑身颤抖,“我是多么厌恶静脉注射啊,你呢?”

“我也不喜欢,但是如果它对人有好处……”范妮可是一个非常通情达理的人。

我主福特——或我主弗洛伊德(因为某些不可思议的原因,我主福特一旦提及心理问题,就喜欢这么称呼自己)是世上第一个揭露家庭生活恐怖本质的人。这世上曾经到处都是父亲之辈,因此也就充满痛苦;这世上曾经到处都是母亲之辈,因此就随处可见堕落:虐待狂、假贞操;这世上曾经到处都是兄弟、姐妹、叔伯婶姨,因此也就遍地疯狂、自杀。

“然而,在新几内亚海岸那边,有名为萨摩亚[10]的群岛,那里的野人……”

那是热带的阳光照耀之地,仿佛温暖的蜂蜜涂抹在赤裸的儿童身上。儿童们在盛开的芙蓉花丛里杂乱翻滚。那里有二十幢棕榈叶覆盖的草屋,所谓的“家”,就是这样的屋子。其实,在特罗布里恩群岛[11],怀孕不过是祖先的鬼魂作祟,在那里,无人听说过世上还有什么叫“父亲”的东西。

元首说:“两个极端彼此注定要碰面。”

“威尔斯医生说,使用妊娠替代品,将在未来三到四年的时间里,对我的健康产生有益影响。”

“我希望他说的是真的,”列宁娜说,“可是,范妮,莫非未来三个月你真的不能干那个事?”

“哦,亲爱的,当然可以。只是一两周不能干罢了,这一两周,我晚上都待在俱乐部练习音乐桥牌。恐怕你是要出去约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