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第3/7页)

“芬奇雷先生——”加文舅舅说。

“你们纠缠他折磨他够厉害了!”老头说。他气坏了;他的嗓门仿佛突然升高,更为凶狠,带着难以控制的火气:“出去!不许上我地里来!滚!”

“来吧。”加文舅舅平静地说。他的眼睛依然明亮、热切、坚定而严肃。我们现在不开快车了。不出一英里,我们便又见到了一个信箱。这一次,那房子是粉刷过的,台阶两边种的是喇叭花,周围的土地要肥一些,而且,这一回,那个男人从门廊里站起来,走下台阶到大门口。

“你好,史蒂文斯先生,”他说,“这么说来,杰克逊·芬奇雷让你的陪审团悬而不决。”

“你好,普鲁伊特先生,”加文舅舅说,“看来他让他们没法做出一致的意见。告诉我,怎么回事?”

于是,普鲁伊特先生把一切告诉了他,尽管那时候,加文舅舅有时候会忘了注意他的讲话,会倒回去用哈佛大学甚至海德堡大学的语言。大家好像一看他的脸便知道,他提出问题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不是为了个人的私利。

“只有妈比我知道得还多。”普鲁伊特说,“上门廊里来吧。”

我们跟着他走进门廊,一位胖乎乎的白头发老太太,戴着一顶干干净净的条纹布的宽边遮阳女帽,穿一身干干净净的条纹布女裙,围了条洁白的围裙,正坐在矮摇椅里往一个木碗里剥紫花豌豆。“这位是史蒂文斯律师,”普鲁伊特说,“史蒂文斯上尉的儿子,从镇上来的。他想打听杰克逊·芬奇雷的情况。”

于是,我们也坐了下来,他们两人讲了起来,儿子和母亲轮流着讲。

“他们那块地,”普鲁伊特说,“你从大路上可以看到一点。你看不到的那一片并不好多少。他爸和他爷爷都种这块地,养活了自己和一家老小,付了税还从来不欠人钱。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做到这一切的,不过,他们做到了。杰克逊小时候刚长到够得着犁把扶手时就下地帮忙干活了。不过,他后来没长高多少。他们个子都不高。我猜这是他们能靠地养家付税不欠债的原因。到了一定的时候,杰克逊管起了这块地,他在地里干到快二十五岁,可看上去像是四十岁的人了。他不求人照顾,也不结婚,什么都不是,光是他和他爸两人住在一起,自己做饭,自己洗洗涮涮。他和他爸两人才有一双鞋,他怎么结得起婚?如果真值得找个老婆的话,那地方已经害死了他妈和他奶奶,她俩都没到四十岁就去世了。有天晚上——”

“胡说八道,”普鲁伊特太太说,“你爸和我结婚的时候,我们头上没有一片自己的瓦,住的是租来的房子,耕的是租来的地——”

“好吧,”普鲁伊特说,“有天晚上,他来找我说他在法国人湾找了个锯木厂的工作。”

“法国人湾?”加文舅舅说,他的眼睛更明亮、更机敏,也很专注。“说吧。”他说。

“一个按日计工资的工作,”普鲁伊特说,“不是去发财;只是去也许多挣一点钱,冒个险花掉一两年的时间多挣一点钱,不再过他爷爷、他爸那样的生活,他爷爷一直种地种到有一天倒在犁把扶手中间,他爸也过着这种苦日子,也会一直过到有一天倒在玉米地的犁沟里断了气,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了,而他连个能来地里把他从土里抱起来的儿子都没有。他雇了个黑人在他不在的时候帮他爸种田。我能不隔些时候去他家看看他爸?”

“你去了。”普鲁伊特太太说。

“我走到离他家不远的地方,”普鲁伊特说,“我总是走到离田不远的地方去听他咒骂那黑鬼动作不够快,看那黑鬼拼命想跟上他。我总想杰克逊没找两个黑鬼来帮他种地真是做得对极了,因为那老头——他当时快六十岁了——要是在阴凉地的椅子里坐上一天,手里不拿把锄头或斧子干点活的话,那他一定等不到太阳落山就死掉的。于是,杰克逊走了。他是走着去的。他们只有一头骡子。他们什么也没有,光有一头骡子。路不算远,只有三十英里。他走了有两年半的样子。后来有一天——”

“头一个圣诞节的时候,他回来过。”普鲁伊特太太说。

“对了,”普鲁伊特说,“他走了三十英里路回到家,过了圣诞节,又走了三十英里地回到锯木厂。”

“谁的锯木厂?”加文舅舅问。

“奎克的,”普鲁伊特说,“贝·奎克老人的锯木厂。第二个圣诞节他没回来。后来,大约在三月初,就在法国人湾的河滩地开始干涸,可以沿滑木轨道运送木材的时候,就在你以为他会安顿下来干第三年的锯木活的时候,他回家来长住了。这回,他不是走回家的。他坐着一辆雇来的四轮轻便马车。因为他抱回来一只羊和一个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