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娅·普莱斯·恩甘巴(第2/7页)

每个包裹里都会有一样来自艾达的怪东西,类似于秘密信息,我是这么觉得的。这次是一份老早以前的《星期六晚邮报》,是她在母亲的壁橱底部找到的。我翻了翻,心里琢磨着艾达是想让我读读介绍吉米·斯图尔特如何走上星途的文章,还是想让我知道,只要使用菲尔克的产品,电视机的毛病就会烟消云散?后来,我弄明白了,是一篇名为《非洲是否将变身为共产主义?》的文章。艾达仍旧拥有锐利的嘲讽眼光。文章通篇都在谈论美国应该好好管束一下桀骜不驯的刚果,随文附上的两张图片让我心跳骤停。一张图片上,年轻的约瑟夫·蒙博托可怜巴巴地望着读者,图示说他的地位岌岌可危。他边上的另一幅图片中则站着满面笑容、长相更为机灵的帕特里斯·卢蒙巴,图示警告道:“他会卷土重来!”报纸的日期是一九六一年二月十八日。那时卢蒙巴已经故去一个月,尸体就埋在夏巴的一处鸡舍之下,而王座已是蒙博托的囊中物了。我能想象得出佐治亚州的家庭主妇们一看到“共产主义”这个字眼定会浑身激灵,飞快地把刊登了这个长着尖下巴的黑魔鬼卢蒙巴的那一页翻过去。但我那时对事态进展同样一无所知,而且我当时就在布隆古,就在卢蒙巴被捕的那座村子。我姐姐嫁的那个男人说不定还协助把这个死刑犯运到了夏巴,尽管蕾切尔永远都不会知道是否果真如此。在这个故事里,我们都很无知,但并非真正无辜。

艾达在页末写了句“还记得‘魔鬼一号’和‘W.I.流氓’,我们隐秘的秘密吗?”她说现在有传闻说要开始调查了,国会将调研美国过去在刚果犯下的恶行以及“中情局、卢蒙巴之死,及将蒙博托推上权力宝座的军事政变之间一切可能有的关联”。没开玩笑吧?艾达说没人信这话,这儿却没人对此有所怀疑。历史仿佛成了一面镜子,再怎么颠来倒去地照,反正我们每个人看见的都是自己早已知道的事情。如今,每个人都假装想澄清真相:他们会召开听证会;蒙博托则会做一场秀,把所有欧式的地名改成本土名称,以清除曾被外国掌控的痕迹。会有什么变化呢?他会继续脚不沾地地同美国人做生意,而美国人也仍然会控制着我们所有的钴矿和钻石矿。作为回报,每一笔国外资金援助都会直接进入蒙博托的腰包。我们在报纸上读到过,他在布鲁塞尔近郊给自己建了座货真价实的城堡,有尖塔与护城河。我猜,他在巴黎、西班牙和意大利的别墅住腻了,这座城堡能让他换换口味。当我打开门往外望去,便看见一千来间用木板和纸板搭成的小房子,歪斜之态千奇百怪,漂浮于无边无际的尘埃之海上。我们周围甚至没有一家可堪运转的医院,或一条去往金沙萨城外的可通行的公路。再想想那带尖塔和护城河的城堡!他怎么可以这样?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能像鲸鱼那样张开大口,干脆利落地一口吞下这样的厚颜无耻之徒呢?这就是我这些天向上帝提出的问题。“谁派他治理、安定全世界呢?你若明理,就当听我的话:难道恨恶公平的可以掌权吗?”《约伯记》第三十四章十三节,感谢不尽。

蒙博托发布的最新消息是,他要将两名美国拳击手,穆罕默德·阿里及乔治·福尔曼,带往金沙萨的体育馆。消息是我们今天下午在收音机里听到的。我只是一只耳朵在听,因为我们家的厨房里正在发生一系列很有意思的事。我把马丁放到了垫子上让他打个盹,开始煮尿布,而这时伊丽莎白正把碗里薄如纸片的洋葱混合着霹雳椒捣碎。把它们倒进捣成糊状的番茄泥,放在火上熬,就能做出一种稀淡的红色调味汁,当作木薯的酱料。这就是刚果烹饪的不二法门:把两种叶子搁在一起揉搓出汁,给第二天吃的毫无营养的半透明木薯块上色、添味。炉子要等煮好尿布后才能空出来,放上煮富富 的罐子,然后轮到洗衣锅——锅里放的是孩子的衬衫、我们家的三条床单和两条毛巾。在金沙萨,我们有一座“城市厨房”,炉子就安在房子里,但只是个小小的气罐炉。用噼啪乱响的木柴做饭做了这么多年后,我发现这种炉子烧得极慢,让人发疯。城里许多人都用木柴生火做饭,所以一到晚上,他们就得偷偷摸摸地互相扒拉对方房子的木料,像白蚁一样。

这天应该是阿纳托尔的发薪日,学校里都在谈论补助金 ⑥ ,传言政府可能会开始偿付从公立学校窃走的整整一年工资。我们认为这种“补助”是在假意做出一种善意姿态,以此先发制人,阻止大学生在全国范围内罢课。但还是有些学生走上了街头,而到目前为止,蒙博托的善意还是通过警棍来表达的。我一直都很担心阿纳托尔,虽然我知道,他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有惊人的自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