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切尔·普莱斯·阿克塞尔罗特

南非,约翰内斯堡,1962年

“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①

你觉得怎么样?哈!这可是南非荷兰语的《约翰福音》第三章十六节。过去整整一年,在约翰内斯堡,我都会戴着小小的白手套和药盒帽前往第一圣公会教堂,和许多人一起吟诵这段经文。而我现在最要好的一个朋友恰好是从法国巴黎来的,她挺护着我的,所以我也会和她一起去做天主教事功,用法语吟诵“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 ”。我能流利地说出三种语言。我和妹妹们仍旧不怎么亲,但我敢说她们就算再有天分,也做不出什么比用三门语言吟诵《约翰福音》第三章十六节更厉害的事。

也许那样并不见得能保证我坐到天堂的第一排,但想想去年我对埃本·阿克塞尔罗特的逆来顺受,还有接下来的种种,至少也应该让我进天堂门了吧。我还这么年轻,这么有魅力,而他就会直勾勾地盯着其他女人看,我简直无法忍受。再多说一句,我毕竟受了那么多苦啊。更别提他让我独守空房,整天出远门,想入非非的计划一个接一个,没一个成功的,但还是赚了一笔又一笔钱。我对他顺从,主要是出于感激。我觉得把自己的大好年华卖给能让你飞离那个鬼地方的人,也算是场公平交易。我向他保证我会去向其他人证实:是他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也确实填了大量的表格,兑现了承诺,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能从美国大使馆那儿弄到钱。他们有一笔应急资金,专门应付卢蒙巴以及所有那些骚乱引起的共产主义危机对本国公民造成的安全威胁。阿克塞尔罗特甚至还因为勇气可嘉,搞到了一块小小的荣誉勋章。为此他很是自得,把它放入专门的盒子,摆放在卧室里。正是这个缘故,我们事实上还没法立刻合法结婚。对此他的解释是,如果这钱是为了救自己老婆的命给他的,就显得不太对劲儿。那种事 本来就该由你自己做,不会有人为你付钱,你也赢不来任何荣誉勋章。

好吧,我也真傻,居然相信了他。结果是,阿克塞尔罗特依靠逃避神圣的婚姻,攒了大量的奖章。他有一百○一个理由不和奶牛结婚,这样他就能免费买到牛奶了。

但那时候我当然没想到这一点。你只消想象一下,一个敏感脆弱的年轻姑娘面对那种境况该怎么办,就会明白了。我就那样站在雨中瑟瑟发抖,被烂泥窝棚、烂泥路以及各种各样的烂泥包围着。人们都蹲在烂泥里,试图在倾盆大雨中生火煮饭。狗像疯了一样,在烂泥里窜来窜去。我们肯定走过了大半个刚果,我们亲爱的老爹会说,那是条为我选定的受难之路。而我其实并没有选择。我受到了烂泥的洗礼。晚上,我躺在肮脏的地上,向主祈祷,不要让我在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被蛇咬死,就像发生在我亲妹妹身上的惨剧那样,而我心里很清楚,当时遭灾的完全可能是我。语言无法描述我的精神状态。当我们总算来到那座村子时,戴着墨镜的阿克塞尔罗特先生正斜靠在他的飞机上,穿着预缩水的卡其布宽肩制服,一直假笑着。我要说的只有一句话:“我受够了,快把我带走!”我才顾不得要签什么表格,就算要和魔鬼本人签个协议我都愿意,我发誓我真做得出。

所以,这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头一天还浑身上下、就连头发丝都裹着烂泥;第二天就漫步在南非约翰内斯堡阳光明媚的宽阔大街上,置身于一栋栋房子之间。那些房子有翠绿的草坪、泳池,拉着电网的漂亮高墙之后有一坨坨的鲜花。甚至还有汽车!电话!目之所及,都是白人。

那时候,阿克塞尔罗特正忙着在约翰内斯堡安家落户。他在靠近北郊的金矿企业的安保部门谋到了一份新差事,看起来我们很快就要过上上流生活了。然而整整一年之后,他的所有承诺都开始显出疲态。我们的家具更别提了,每一方寸都是别人用过的。

我刚到约翰内斯堡的时候,和一对非常友善的美国夫妇,坦普尔顿夫妇,同住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坦普尔顿太太雇了非洲女仆分别负责烧饭、打扫和洗衣服。十天里,我应该洗头洗了不下五十次,每一次都能用上干净的毛巾!哈,我简直以为自己死了,来到了天堂。终于回到了这种生活:和这些说一口漂亮美国英语、明白抽水马桶原理的人在一起。

埃本和我的房子当然算不上宽敞,但我们将就下来了。我还让房子多了点女人味。阿克塞尔罗特在刚果干飞行员这份差事确实干得很不错,他把易变质的商品从丛林运往城市零售,还一直忙着一些钻石生意。他也替政府干活,执行秘密任务。但自从我们生活在一起后,他就不再过多谈论这些事了。现在我们想做爱就做爱,顺便说一句,我也不觉得这就是人在世上犯的头号罪过,毕竟这世界上还有人受到伤害、受到欺骗,甚或死了没人管。于是现在阿克塞尔罗特先生也用不着向公主显摆他那些天大的秘密,好从她那儿索取一个香吻。所以,如今他的头号秘密就成了:我再要一瓶啤酒!你会发现就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