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4/5页)

星期五是我最后一个工作日,那天早晨,格拉迪斯舅母看到我在打包,就问我去哪儿,我告诉了她。她听后一声不吭,但我从她那发红的歇斯底里般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自从她那天在电话里对我说“太棒了”以来,我已经走得够远的了。

“你要去多久呢?我该好好合计一下,不要买得太多。你走了,那一冰箱尽是牛奶,牛奶一定会变质,在冰箱里也会发臭的——”

“去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她说,“他们有地方让你住上一星期?”

“格拉迪斯舅妈,他们又不住在铺子上面。”

“我以前住在铺子上面,但我并不为此感到害羞。感谢上帝我们总算有个家,我们从来没有到街上去要过饭,”她说。这时我正把刚买的宽松短裤收拾进包里。“我们要供你表妹苏姗念完大学,你麦克斯舅舅也该过过好日子了,我们八月份没让苏姗去野营,她想要双鞋都没有,她也没有一抽屉的运动衫——”

“我没有说什么呀,格拉迪斯舅妈。”

“难道这里还少你吃的?有时我把你吃剩的盘子让你舅舅看,这真叫人害臊!在欧洲,一个孩子会用你的剩菜做出四道菜来。”

“格拉迪斯舅妈,”我走到她的身边,“在这里我是应有尽有。但我只是去度假,难道我不应有假期吗?”

她伸手把我抱住,我感到她在颤抖。“我对你母亲讲过,我要照顾好她的尼尔,我要她不必担心。但现在你要逃走了——”

我伸开双臂抱住了她,吻着她的额头。“说真的,”我说,“你在说糊涂话。我并不是要逃走呀,我只是外出一星期,去度假。”

“那你把那儿的电话号码留下,上帝保佑你没灾没病。”

“好的。”

“他们住在米尔伯恩?”

“在肖特山。我会留下电话号码。”

“犹太人打哪时起住在肖特山的?我想他们不是犹太人。”

“他们是货真价实的犹太人。”

“我要亲眼看见才相信呢。”她用围裙角抹去眼泪,趁这个时机,我拉上手提箱的拉链。“不要拉上包,我还有一袋水果,你把它带上吧。”

“谢谢,格拉迪斯舅妈。”那天早晨上班途中,我吃了她放在那袋里的橘子和两只桃子。 几个小时以后,斯格培罗先生通知我,过完劳动节[九月的第一个星期一]度假回来后,他将把我提升到玛莎·维尼的位子上去。他说他自己在十二年前也是这样升迁的。这样看起来,要是我能维持现状,有朝一日就会成为另一位斯格培罗先生。我的收入将增加八元,比当年斯格培罗还多五元。他握了握我的手,就登上了那大理石楼梯。他的短上衣紧箍着臀部,看上去像个圆鼓鼓的铁圈。他刚走开,我就嗅到一阵薄荷香味,抬头一望正好看到那鼻子和脸颊青筋暴绽的老头。

“喂,小伙子,”他兴致勃勃地说:“那本书还来了吗?”

“什么书?”

“那本高更的书呀。我在买东西,顺便进来问问。至今我还没收到通知。已经两个星期了。”

“书还没还来,”我回答说。正说着,我看见斯格培罗先生突然在楼梯中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子,好像忘了告诉我什么似的。“听着,”我对那老头说,“这书随时都会来的。”我讲得非常坚决,语气近乎粗暴。我感到不安起来,因为突然我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事:这老头会吵吵嚷嚷,斯格培罗先生将快步走下楼梯,连蹦带跳地跑到书架前,斯格培罗先生会大光其火,唠叨个没完;斯格培罗先生将把约翰·麦基擢升到维尼小姐的位子上。我转过身对老头说:“你不妨把电话号码留下来,我设法在今天下午替你搞到一本——”但是我的殷勤和礼貌已为时太晚,那老头儿咕哝了几句工作人员都是下流胚子,并扬言要给市长写信,然后就离开了图书馆。感谢上帝,仅过了一秒钟,斯格培罗先生就回到我的桌边。他提醒我,大家都在张罗合送维尼小姐一件礼物,我如愿意,当天即可在他的办公桌上留下半元钱。

午饭后,那黑孩子来了。当他经过我办公桌上楼梯时,我叫住了他。“过来,”我说,“你上哪儿?”

“心部。”

“你在读什么书?”

“那本‘高甘’先生的书。我说,先生,我没做什么坏事,我没有在书上涂写,你尽可以检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