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亲假(第6/10页)

科尔比用了一两分钟时间,才让侍者注意到他,他要再喝一轮。可是他转过身时,发现乔治·米勒正在跟隔着几英寸,坐在旁边一张桌子上的女人说话,那个女人——你不能称她是个女孩子了——衣着整洁、长相讨人喜欢,从科尔比无意听到的一两个短语来看,她好像主要说的是英语。米勒已经把自己的椅子挪开去聊天,所以只能看到他的半张脸,可是科尔比能看到他脸上一片通红和紧张、腼腆的笑容。后来他看到那个女人的手在米勒的大腿上慢慢来回抚摸。

“保罗?”米勒和那个女人起身要走时,米勒说,“哎,我今天晚上可能见不着你了,可是明天早上,我会跟你在那什么地方见面,好吗?红十字会。要么也许明天早上也不会,可是你知道。我们没事的。”

“当然,没事的。”

在皮嘉尔广场周围整个那片地方的其他酒吧里,都看不到有女孩或女人独自坐着。保罗·科尔比对这点还是有把握的,因为他全去尝试过——有几间还去过两三次——寻觅的过程中,他喝得太多,以至于从最初的地方走开了几英里,到了完全是巴黎的另外一片地方,在那里,欢快的钢琴声让他走下街道,进了一间奇怪的美国风格小酒吧。在里面,他和别的五六个士兵在一起,他们多数人显然素不相识。他们站在那里互相搂着他们的艾森豪威尔式夹克,扯着嗓门唱十声部《滚过我》,钢琴砸出旋律和装饰性颤音。唱到第六或者第七段歌词时,科尔比想到以此来结束在巴黎的第一天,也许挺难忘,但是到了唱完那首歌时,他不再有这种错觉——显然其他唱歌的也都没有。

乔治·米勒说过你得是个傻瓜才会在这座城市迷路,可是保罗·科尔比在某个地铁站站了半个钟头,按按键,弄出越来越复杂的用很多颜色的灯标出来的路线图,直到一个年纪很大的人过来告诉他怎么去红十字会。到了那里——谁都知道只有笨蛋才会想花很多时间在那里——他爬上宿舍的床铺,似乎那是世界上的最后一张床。

第二天情况甚至更糟糕。他宿醉太厉害,直到中午才能穿上衣服;然后他溜到楼下,去每个公共房间找乔治·米勒,明知道不会找到他。他在街上走了几个钟头,两脚酸痛,由着自己享受因为任性而带来的些微的满足感。说起来,巴黎到底有什么很了不起和漂亮的地方?究竟有没有人胆敢说它只是像底特律、芝加哥或者纽约,有太多脸色苍白、表情严肃的人身穿西装脚步匆匆地走在人行道上,有太多噪声、汽车尾气和太多绝对可恶的不讲文明、粗蛮无礼的情况?有没有人承认过操蛋的整个这里让他感到沮丧、困惑、厌烦,而且孤独得要命?

那天晚些时候,他发现了有白葡萄酒这种东西,它缓解并驱除了他的宿醉,把他的愤怒软化成一种几乎是愉快的忧郁感觉。那种酒挺好,糖分少,酒劲不大,他在一间又一间安静而让人感到亲切的咖啡馆里,喝了很多白葡萄酒。他在不同的桌子上找到不同的方式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很快开始纳闷在一般的旁观者眼里,他肯定是什么样;就他记忆所及,那一直是他最秘密、让他最烦恼、最不值得赞赏的思维习惯之一。随着白葡萄酒一点点灌下去,他开始想象自己很可能看上去像是个敏感的年轻人,为了青春、爱情和死亡几件事情而纠结——一个“有趣的”年轻人——趁着那种自尊感趋于高涨,他飘然回到住处,又睡觉了。

最后一天,是想法受限、希望凋落、感觉如此消沉的一天,整个巴黎都在这种消沉的感觉中被冲洗、沉没,而他的时间越来越少。

午夜时分回到皮嘉尔广场,再次喝醉,要么更有可能的是自己跟自己装作喝醉了,他发现自己几乎分文皆无。他现在甚至没钱去找嗓音最沙哑的中年妓女,他知道很可能他在自己的心底深处故意弄成这样。接下来除了赶回市里那个阴暗的地方——部队的卡车停在那里——别的就无事可做。

并非真的指望你去坐第一辆卡车,你甚至可以错过最后一辆卡车,谁都不是太在意。可是那些没讲出来的行为规则不再适合保罗·科尔比:全欧洲很可能只有他这一个士兵去巴黎待了三天,却没有跟女人睡觉。现在他毫无疑问了解了他不能再把自己的问题归于腼腆或者笨拙,而是害怕,比害怕还要糟糕,是怯懦。

“你怎么可能没看到我留的话?”乔治·米勒第二天在帐篷里问他。米勒在红十字会的留言板上给科尔比留了三次话,他说一次是在他们第一个夜晚分开后的第二天早上,还有两次是后两天早上留的。

“我想我甚至没有注意有留言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