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6/10页)

他下一个拜访的地点在北方。在往乌兹提的途中,他看见军用卡车,并记住它们的标记。

乌兹提东方有座工厂,“公司”怀疑那是生产同位素容器的地方。皮姆并不清楚同位素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容器里装的是什么,但他画下主建筑的草图,藏进他的打字机里。

第二天他继续前往布拉格,依事前安排好的时间抵达窗户俯瞰卡夫卡旧居的著名的提恩教堂。观光客和官员面无笑容地闲逛。

“于是K开始缓缓移动。”皮姆坐在南面走道从祭坛算来第三排的座位上读道,“K穿过一排排空荡荡的座椅往前走,觉得孤零零与世隔绝,教士的目光凝视在他身上。”

皮姆需要休息,所以跪下来祷告。一个笨重的男子咕哝一声,喘着气挤进他身边坐下来。皮姆闻到大蒜的气味,想起帕维尔下士。透过手指的缝隙,他认出了辨识的记号:左手指甲有一抹白色颜料,左袖口溅上蓝色,一头乱七八糟的黑发,黑色的外套。我接头的对象是个艺术家,他突然明白了。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但皮姆没坐回座位,没把小包裹从口袋掏出来,准备留在他俩之间的座位上。他仍然跪着,很快就发现自己为何必须这么做。训练有素的脚步声沿通道向他走来。脚步声停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请跟我们来。”用的是捷克文。皮姆的邻居一声无奈叹息,有气无力地站起来,跟着他们出去。

“纯属巧合。”皮姆回到英国时,控管员向他保证,非常乐的样子。

“他早就知道我们的事。

他们把他抓去例行盘问一番。他每六个星期就出来一次。他们从来没想过他可能是在进行秘密接头。更别提是和你这种年纪的小家伙。”

“你不认为他会——嗯,告诉他们?”皮姆说。

“老基里尔?出卖你?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别担心。再过几个星期,我们会再帮你安排一次。”

瑞克知道皮姆为英国的出口业开疆辟土很不高兴,他有一次从爱尔兰秘密回国时如是说。他解决了和苏格兰场的某些误会之后,在爱尔兰搞了个避寒住宅区,这趟回来是打算在西区新兴的地产界挣得一席之地。

“当起旅行推销商啦——我自己的儿子?”

他大叫,引起邻桌的警觉。

“卖电动刮胡刀给外国共产党?我们做过啦,儿子。结束了。我花钱让你念书是干吗的?你的爱国心到哪里去了?”

“不是电动刮胡刀,爸爸。我卖的是交流发电机、发振器和火星塞。你的杯子呢?”

对皮姆来说,和瑞克作对,是新的大有乐趣的念头。他小心翼翼地发泄,但兴奋之情却越来越高涨。如果他们一起吃饭,他就坚持买单,喜欢让瑞克不以为然地看着自己儿子在只需耍个签名花招就可以摆平的地方花大把银子。

“你该不会和什么不法集团搞在一起吧,有没有?”瑞克说,“容忍是有限度的,即使对你也是一样。你到底在干吗?告诉我。”

皮姆手臂上的压力陡然加重了。他开了个玩笑,不以为意地笑笑。

“嗨,老爸,很疼啊!”

他说,假装有趣的样子。他首先感觉到的是瑞克的大拇指指甲掐进动脉里。

“别再这样了好不好,老爸?”他说,“这真的很不舒服。”瑞克却忙着抿紧嘴,摇着头。他说,一个父亲为了儿子放弃一切,却被当成“奸民”,真是他妈的可耻。

他要说的其实是“贱民”,但这个词他一向发不准确。皮姆把胳膊肘放在桌上,放松,想摆脱瑞克施加的压力——左甩一下,右甩一下。然后猛地伸直,完全照他所受的训练,抓住桌子边缘瑞克胖胖的指关节,让杯子都跳起来,刀叉都滑下去。瑞克抽回淤血的手,转头对周围用餐的人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他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敲着他那只蜂蜜酒酒杯,表示他需要亲切对待。就像他解开鞋带,让人知道该拿他的睡衣来。或者在冗长的宴会之后,平躺下来,张开膝盖,表示他有性欲。

是的,和以往一样,什么东西在皮姆身上都留不久,他继续进行秘密任务时,漠然平静很快就取代了原先的紧张。寂静无光的乡间,第一眼带给他莫大的威胁感,此时却变成可以容他躲藏的隐秘子宫。只需跨过边界,他英国牢狱的高墙就纷纷倒塌:没有贝琳达,没有瑞克,几乎也没有“公司”的存在。我是电机公司的巡回业务主管。我是马格纳斯阁下,自由自在漂泊漫游。他在没有人迹的乡镇度过孤寂的夜晚,最初一声狗吠就足以让他冷汗直冒地到窗边查看,而今却让他涌起一种受保护的感觉。整个国家无所不在的压抑气息,将他拥入神秘的氛围。就连公学校的狱墙也无法给他这样的安全感。搭汽车或火车穿过河谷,翻越耸立着波西米亚城堡的山丘,他徜徉在内心无比满足的疆域,城堡似乎是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