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仔炸鸡进城来(第8/14页)

我不喜欢彼德的文章,我们是吃了店里的冰激凌后拉肚子的,难道不应该得到赔偿吗?哪怕几块钱也好啊。现在彼德这小子把这点希望也搅黄了。我忍不住跟同事们抱怨,却遭到费兰的一顿数落:“宏文啊宏文,你咋跟个娘儿们一样见识短呢?只要炸鸡店能开下去,咱们不就能多赚钱吗?”

死丫头!我心里骂着。可是想想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炸鸡店现在已经快成我们的工作单位了。店里亏损我们也跟着倒霉。再说,要想拿到店里的赔偿,我必须首先承认偷吃喜宴的冰激凌和奶酪饼,这只能招来罚款和嘲笑。

彼德在店里很快就大权独揽了。我们对此倒乐于接受,因为他会比夏皮洛先生管理得更好。我们给他也起了外号:副支书。他那篇文章在报纸上登出来以后,再也没有人打电话来抱怨了,反而招徕了越来越多的顾客,有人就是为了吃甜点来的。姑娘们喜欢果冻和水果罐头,孩子们吃冰激凌简直不要命。我们又开始承办结婚酒席,这逐渐成了店里一项主要的收入来源。人们还会经常打电话来问我们办不办“白宴”—也就是丧礼后的宴席。彼德拒绝了这些请求,因为和喜宴比起来,白宴没有多少钱赚。另外,整这事多丧气啊,要倒运的。

街上的冰雪开始融化了,树枝抽出了鹅黄。夏皮洛先生也不再经常带店里的女孩子出去吃饭了。现在木基城里的大多数饭馆已经把他当成一般的顾客,只要他付中国人的价钱。有一天,店里打半工的大学生菊菊跟我们说,洋老板头天晚上带她去八仙园吃饭,喝醉了酒以后就开始对她动手动脚,还叫她“宝贝”什么的。她说以后决不跟他出去了。我们这些男士趁机警告店里的姑娘们:如果这个臭老头子对她们不规矩,她们应该立即报告警察,或者去法院告他。

到了四月下旬,夏皮洛先生回得克萨斯一个星期,去参加他继女的婚礼。从美国回来以后,他不再跟任何店里的姑娘出去吃饭了。老小子可能是害怕了,这说明他还是聪明人,因为和姑娘们在一起他不可能永远控制住自己。如果他再有什么越轨的行为,被人家女孩子告到公安局,他可就有好瞧的了,最轻的处罚也得是罚款。夏皮洛先生这样做的另外一个原因可能是他认识了一个美国女人。她叫苏珊娜,从北卡罗来纳州的首府罗利来到木基市,在师范学院教英语。这个黑女人可真不一般:她三十岁出头,将近一米八的个子,粗胳膊粗腿,屁股像口小锅。她留着短头发,戴着手镯那么大的耳环。我们常常琢磨她那对金光闪闪的大耳环的成色,是14K、18K,还是20K?甭管多少K,那两个像篮球筐一样的玩意儿肯定值不少钱。去年夏天她参加木基市的马拉松比赛,专业的长跑运动员差点跑不过她。她赢得了一个“友谊杯”,抱在怀里像个黄铜做的镀金小水桶。苏珊娜有一副像男人一样浑厚的嗓子,是个非常出色的歌手。她每个星期都带四五个学生来到炸鸡店,教他们用刀叉吃美国饭。他们在店里还经常唱她教的美国歌曲,什么《漂亮的信纸》《冬日仙境》和《圣诞夜》等。他们的歌声会吸引行人的注意,对店里的生意很有好处,所以我们很高兴看到她来。夏皮洛先生给他们打八折的优惠,我们看了却很气愤。这洋老板明明是看人下菜碟嘛!我们店里有规定禁止给顾客打折,但这只是给中国雇员制定的,对老板是例外。不过,我们都认为苏珊娜人很好,在所有的顾客当中只有她给我们小费,而且她的学生吃的饭菜都是她自己付钱。

五月底的一个下午,苏珊娜又带了四个学生来店里吃饭。这时候外面走进来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他的头发花白,两颊像刀削的一样瘦薄。他的脸抽搐着,手里攥着一个纸团,径直走到彼德面前,用公鸭一样的嗓音说:“我要去告你们,你们得陪我一万块钱。”

我这是第一次听到中国人要为钱打官司。我们围上来,看着他展开手里的纸团,露出一只肥大的绿豆蝇。“我从你们店买的炸鸡里发现了这个。”他的语气很肯定,右手揉着腰。

“你什么时候买的炸鸡?”彼德问。

“上个礼拜。”

“有收据吗?”

那个男的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彼德。

这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二十多个人。那个家伙和彼德争论的时候,夏皮洛先生和苏珊娜从老板办公室里走出来。他看见两个美国人立刻来了精神,冲着彼德又哭又叫:“你们想耍赖啊?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苍蝇。我看见炸鸡里有这个,栽到地上就昏过去了。我寻思着过几天就没事了,可是不行,第二天晚上又吐得死去活来。我现在头疼得要裂开,肚子也疼。耳朵里也嗡嗡响,吃啥东西也没胃口。从上礼拜三开始我就上不了班,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他又转身对围观的人说,“同志们,我就是他们这资本主义牛仔鸡的真正牺牲品。你们看我多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