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仔炸鸡进城来(第6/14页)

“机会难得啊,”彼德说,“中国男人攒一辈子的钱就是要花在结婚上的。”他那双猫头鹰一样的圆眼睛一闪一闪的。

“那我们就得在店里卖酒了,对吧?我们可没有酒执照啊。”

“什么执照不执照的。这是中国,从来没听说过这一套。”彼德有点不耐烦了。

满友能讲几句英文,这时候也插进来说:“夏皮洛先生,彼德是对的。中国男人结婚就要把钱花光,花多多的钱。”他对自己的英语口音有点不好意思,退到一边咬着指甲。

洋老板让步了。第二天我们就开始布置店面,准备开办婚宴酒席。夏皮洛先生给北京打电话,要总店用特快专递运来奶酪饼、冰激凌和加州红酒。彼德雇了两个临时工,在店里挂上彩带和彩灯。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中旬了,他指挥人们在一个角落里摆上了一尊爱神小像,周围还布满了蜡烛。我们在店门口吊起一对大大的兔子灯笼,象征着即将到来的兔年。彼德要我们在婚礼这天着装整洁—一律是红秋衣、黑裤子、绛红色的围裙。

喜宴安排在星期四晚上。一切都很顺利,来宾都是大学里的知识分子,有教养又不疯闹。新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小个子女人,穿了一件天蓝色的丝绸旗袍,头发烫成大鬈发,嘴唇抹得猩红,一刻不停地咧嘴笑着。只怪她爹妈没给她生对好看的眼睛,双眼皮又紧又厚,肯定是到医院动手术拉的。白莎说这个女人在莫斯科开有两家礼品店。怪不得她手上戴了六个闪亮的金戒指,腕子上的那块心形女表肯定也是花大价钱买来的。她手上戴了那么多的钻石金银,肯定做不了多少家务活,是个懒货。但是她的做派倒是落落大方,一看就知道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相比之下,她那位个子高高的新郎官却像个绣花枕头—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名贵西服,系着一条印着小喜鹊的黄领带,脚上人造革的靴子闪着亮光,缀着黄铜色的扣襻。他的嗓音沙哑,笑起来喉咙里好像有气泡冒出来的声音。他要是冲你一笑,脸上只看得见那张像鳄鱼一样的大嘴了。他的父母坐在儿子的对面。他们头发花白,文静寡言,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干部。

主婚人站起来,简单地讲了一些祝福这对新人白头到老的吉祥话。接着,他称赞了简单朴素的婚礼。来宾鼓掌之后,主婚人转向我们的洋老板说:“我们感谢我们的美国朋友肯·夏皮洛先生。感谢他为我们提供了这么洁净美好的地方和如此可口的饭菜。这就是洋为中用的一个完美的典范。”

人们鼓起掌来。我们这位洋老板会说的中国话只有“谢谢”两个字。他似乎有点害羞,脸颊发红,眼睛水汪汪的,看得出他开心得要命。

新郎新娘该给客人们敬酒了,我们也开始把店里的各式炸鸡往桌上端—有酥脆的、辣味的、烧烤式的、美国南方卡真式的,当然了,还有正宗风味的牛仔炸鸡。一个老太太打开一张折叠好的大纸巾,上面有整齐的鲜花图案。她凑近了研究好半天,舍不得用它擦手擦嘴,好像那是一块精扎细绣的淡紫色绸布。有人“嘭”的一声打开了一瓶香槟酒,把新娘的女傧相吓得尖叫起来,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妈耶,辣死我了!”新郎嚼着一块卡真鸡翅,响亮地吸熘着舌头。

所有的来宾都喜欢吃我们的炸鸡,但是没有多少人品尝加州红酒,嫌它不够劲。绝大多数女宾不喝红酒,她们想要啤酒、可口可乐或其他软饮料。幸亏彼德在店里存了一些竹叶青和青岛啤酒,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我们还烧了一盆热水,为客人们烫酒。夏皮洛先生冲彼德直竖大拇指:“彼德,干得太漂亮了!”他朝每个人都咧开嘴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他甚至赞许地拍拍我们的后背。

我倒喜欢美国红酒,偷偷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逮着机会就抿上几口。但是我不敢喝太多,怕脸红了让老板发现。客人们吃完了炸鸡、薯条和沙拉,我们就开始上奶酪饼和冰激凌,没想到这成了整个喜宴上的一个小高潮。每个人都喜欢这种美国式的饭后甜点。一个老学究模样的教授大声说:“这才是最好的美国玩意儿!”听他的口气好像他去过美国似的。他用叉子叉起一块奶酪饼送进嘴里,使劲地吧唧那两片薄嘴唇。他好像是唯一可以熟练使用刀叉的客人,其他人都是用筷子和勺子。

这是我们头一次在店里出售奶酪饼和冰激凌,所以我们这些雇员都趁机吃上一口。我有生以来第一回知道世界上有奶酪饼,太好吃了,我一口气吃下两大块。我把盛红酒的杯子和盛奶酪饼的盘子藏在一个柜橱里,怕让洋老板看见。彼德对我们偷吃偷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我们把活干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