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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必须出去,”父王说,“挡不住他们的。”(卫兵中有三分之二得了瘟疫)

“她真能治愈他们吗?”我问狐,“是她使你复原的吗?”

“有可能,”狐说,“也许自然容许某些人的手有医病的能力,谁知道呢?”

“让我出去吧!”赛姬说,“这些人是我们的子民。”

“我们的屁!”父王说,“哪天被我逮到机会,准叫他们为今天的暴动付出代价。快点,把小妮子给打扮好。她是够美的了,若有神助。”

他们为她穿上了皇后的仪服,头顶戴了华冠,然后打开宫门。我心中真是说不出的难受,虽然没掉泪,想哭的冲动却压迫着整个脑门。即使现在想起那天的情景,还会涌起同样的感觉。她好像一具挺直、瘦削的幽灵,从黝黑、阴凉的宫中走入灼热、充满病毒的白昼。

门一打开,群众随即推推搡搡地向后退。我想他们以为会冲出一队携枪带矛的兵丁来。但是瞬间之后,所有的呻吟和叫嚷都平息了。群众中的汉子(包括许多女人)全都跪下来。她的美,大多数人未曾见识过的美,把他们全给震慑住了。接着呜咽之声此起彼落,先是啜泣,后来竟爆发成号啕痛哭。“这是女神下凡,女神下凡!”其中有一道脆亮的女声响起,“她是安姬的化身。”

赛姬缓慢、肃穆地走进龌龊的群众中,好像一个传道的孩子。她不断伸出手触摸这人、那人。他们匍伏在她脚前,亲她的脚和衣边,甚至她的影子和她踩过的地面。她继续摸下去,似乎永远摸不完,群众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聚愈多。也不知摸了几个时辰,空气愈来愈污浊,甚至连站在柱廊下的我们,都闻得到浓浓的臭味。整片大地和穹苍因久候雷雨不至而绞痛着。我看见赛姬脸色愈来愈白,依然颠踬前行。

“父王,”我说,“她会把命送掉。”

“没办法啊,”父王说,“她一停,这些乱民就会把我们全杀掉。”

终于群众都散开来了,大约是日暮时分。我们把她扶上床,第二天,她便发起高烧。但是,她撑过来了。神志不清时,她喃喃惦念着阴山山脊,那用黄金和琥珀砌筑的城堡。最危急时,她的脸上看不见死亡的影子,仿佛死神不敢挨近她。当她体力恢复之后,整个人出落得愈发美丽,稚气全脱,新添一种凛凛神采。狐咏诵着:“难怪特洛伊人和希腊人会为一个女人对阵厮杀那么久。她像极了长生不老的仙女。”

城中的病人有的死了,有的复原了。复原的是否赛姬摸过的那些人,只有神知道;但是,神默然不语。起初,人们毫不怀疑。每天早晨总有许多供物摆在宫门外献给赛姬:没药枝、花冠,不久又有供奉安姬专用的蜂蜜糕和鸽子。“这样妥当吗?”我问狐。

“我本该提心吊胆才对,不过,安姬的大祭司也染上了疠疾,目前正在疗养当中,大概不会对我们采取不利的行动。”狐说。

这阵子,蕾迪芙变得非常虔诚,常到安姬宫去献祭。狐和我特别安排一个可靠的老仆人陪她前往,免得她掀起风波。我猜她是去求安姬赐给她如意郎君,自从父王把她交给狐和我之后,行动失去自由的她更渴想出嫁。每天能离开我们的视线一小时,对她和我们都是乐事。不过,我警告她不可在路上与人搭讪。

“姐姐啊,请你放心,”蕾迪芙说,“你明知道他们崇拜的不是我。我又不是什么女神。见过伊思陀的男人,不只对你不屑一顾,对我也一样。”

第四章

在这之前,我对一般老百姓并不了解。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对赛姬的崇拜一方面让我感到害怕,另一方面却又使我觉得快慰。因为我心中非常惶恐,常想安姬到底会采取什么超自然的手段惩罚夺取她光彩的凡人?大祭司和城中的政敌(我父亲有太多仇人了!)又会如何胁迫我们——用口舌、石块还是枪矛?作为他们的敌人,群众对赛姬的拥戴,在我看来,无疑是层保护。

好景不常。首先,起哄的民众发现宫门未如想象中戒备森严,只要嘭嘭几声,便能叫它打开。赛姬的热尚未退,他们又聚集在宫门前嘶喊道:“米,米啊!我们快饿死了。打开国王的谷仓!”这回,父王给了他们些许。“不可再来要了,”他说,“再无余粮给你们了,我可以向安姬发誓。你们想想也知道,地若不生五谷,我有办法叫它生吗?”

“地为什么不生五谷呢?”群众后头传出一道声音。

“王,你的儿子呢?”另一道声音问,“王子呢?”

“伐斯的国王有13个儿子,”又有一道声音说。

“王不生育,地就不生产。”第四道声音说。这回,父王认出是谁说的,随即向身旁的弓箭手之一点头示意。霎那间,箭已穿透那人的喉咙,群众抱头鼠窜。这样做真是愚蠢。父王要不就宽容他们,否则,最好把乱民全部解决掉。不过,有句话父王说对了,我们再无余粮分给百姓了。这是饥荒的第二年,谷仓里只剩下谷种,甚至在宫里,我们已靠韮菜、豆饼和淡啤酒充饥。要找点营养的东西让复原中的赛姬吃,都颇费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