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9/29页)

接着又发生了一场风波。赛姬痊愈之后,我也卸下了栋梁室的差使(狐已复职视事)。这天,我正打算出宫去找蕾迪芙,了却近来常让我挂心的事。父王不管我是否整天留在栋梁室帮他料理公务,反正想起来便怪我没看好蕾迪芙。我遇见她时,她正从安姬宫回来,葩妲陪着她。这些天来,葩妲和她简直如胶似漆,成天腻在一起。

“你根本不必找我,狱卒姐姐,”蕾迪芙说,“我够安全的了,有危险的不是我。你那同父异母的宝贝妹妹呢?小女神跑到那里去了?”

“最可能在花园里,”我说,“至于说‘小’吗?别忘了她比你高半个头。”

“真对不起哟!我可是冒犯了女神?她会用雷劈我吗?是的,她真高,高到从远处就能看见她——半个时辰前,在市场附近的小巷里。王的女儿通常不宜单独在后街逛来逛去的,至于女神嘛……我想,无所谓吧!”

“伊思陀一个人跑到城里去?”我问。

“当时,的确只有她一个人,”葩妲饶舌道,“她拉着裙子的下摆急步走着。像这样……像这样。”(葩妲不擅长模仿,却老喜欢模仿,这是我从小便记得的。)“我本想尾随她,但这不怕死的小妮子走进了一道门……”

“好了,好了,”我说,“这孩子应该谨慎些。不过,她不会惹祸的。”

“不会惹祸?”葩妲说,“谁知道呢?”

“你疯了吗?奶妈,”我说,“六天前人们还奉她为神明哩!”

“这我可不知道,”葩妲说(她其实清楚得很)。

“但是,今天没有人会再敬拜她了。她那么又摸又祝祷的,蛮像回事似的。但是,没用啦!瘟疫比以前严重了,昨天死了一百人,这是铁匠太太的小叔告诉我的。大家说,经她一摸,非但有病的没治好,没病的也给染上了。有个女人告诉我,她的老爸爸被公主摸过后,他们还来不及把他抬回家,便在半路上死掉了。他并不是唯一的例子。如果老早听我的话……”

至少我没再往下听,我走到阳台上往城里的方向张望了约莫半个时辰。我注意到柱子的影子逐渐挪移了位置。这是我第一次发现打从断奶以来便了若指掌的事物如何刹那间变得陌生、离奇,像敌人一样。最后,赛姬出现了,她看来非常疲惫,却快步走着。她抓住我的手腕,吞着口水,像哽咽失声的人,一口气把我拉回寝宫。然后,她让我坐在椅子上,跪在我跟前,脸俯在我膝上。我以为她在哭,但当她终于把头抬起来时,脸上并无半点泪痕。

“姐姐,”她说,“错在那里呢?我是说,我自己。”

“你,赛姬?”我说,“没有啊!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他们叫我‘遭天谴的’?”

“谁敢?让我割掉他的舌头。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原来,她一声不响就往城里去(我认为这是再愚昧不过的事)。有人告诉她,她的奶妈,从前我雇来喂她奶、现在又住回城里的那位农妇,染上热病快死了。赛姬去她住的地方摸她——“因为大家都说我的手能治热病嘛,谁知道呢?说不定是真的。我觉得它们似乎真有治病的能力。”

我告诉她这样做是错的。话一出口,才发现病痊的她突然长大许多,因为她接受责备的态度不再像小孩一样,也不再孩子气地为自己辩护,而是用一种肃穆的眼神静静看着我,仿佛她比我年长。我不禁一阵心痛。

“谁咒诅你呢?”我问。

“我离开奶妈家前,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街上的人没向我致敬。不过有一两个妇人在我路过时,拉起裙脚急步走开了。总之,在回宫的路上,先是有一个男孩——十分可爱的孩子,不到八岁的样子——瞪了我一眼,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噢,太没礼貌了!’我说,笑着伸手过去想摸他。他对我扮了个鬼脸,然后忽然胆怯起来,又叫又嚷地跑进屋里去。后来,我又走了一段空无一人的路,直到又碰见一撮人。我走过时,他们也向我扮鬼脸,在我背后指着说:‘遭天谴的!遭天谴的!她胆敢自命为女神。’有个人甚至说:‘她自己就是天谴。’接着,他们便向我丢石头,我没有被打到,但必须急急跑开。他们是什么意思呢?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他们?”

“对不起他们?”我说,“你医治他们、为他们祈福,甚至让他们的脏病染上身来,而他们竟然这样报答你。噢,我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起来,孩子,让我去吧!即使是现在,我们仍是公主。让我找父王去。他也许会鞭打我,揪我的头发,随他便;但他必须知道这件事。给他们面包,哼!瞧我对付——”

“冷静点,姐姐,冷静点,”赛姬说,“我受不了他打你。而且,我累了,也饿了。说了,你可别生气,方才你说话的神情像极了父王。让我们定下心来吃顿饭吧,就你和我。祸事好像要临头——我有这预感已经好一阵子了——不过,今晚还能平安无事。让我击掌召来你的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