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地狱

哦,士兵们,世界是什么?

世界就是我:

我,是不绝的风雪,

是北方的长空;

士兵们,荒凉孤寂之所,

我们将要前往停泊,

那就是我。

——德拉梅尔

《拿破仑》

理查爱理查;那就是说,我就是我。

——莎士比亚

通过上一章的论述,我们知道,痛苦本身可以使恶人认识到情况不妙,也可能导致毫无悔改的终极背叛。事实上,人拥有自由意志,因此,上帝赐给人的所有天赋都具有两面性。从这些前提可以看出,由于每个灵魂各不相同,上帝对世人的救赎未必一定实现。因为,有些人不能得救。如果我有这个能力,我最想从基督教教义当中删除的就是这条。不过,这条教义在《圣经》里面有着充分依据,主耶稣的训导就是证明;基督教信仰一直持守这条教义;理性也支持这条教义。比如,要开始一场游戏,就要做好输的准备。如果说,受造之物的快乐在于把自我交托给上帝,受造之物必须自己完成这种交托(尽管有许多人可以帮助他),但是,他有可能拒绝这样做。如果能真诚地说一句“所有人都能得救”,我会不惜任何代价。然而,我的理智反问道:“他们自己是否愿意?”如果我说“他们不愿意”,我将立刻陷入矛盾;自我交托这个绝对自觉自愿的行为怎么可以是违心的?如果我说“他们愿意”,我的理智便又问道:“他们不愿意怎么办呢?”

主对于地狱的论述如同主的其他训导一样,是针对人的良知和意志,而不是针对我们的好奇心。如果主的教训说服了我们,使我们晓得自己可能面临怎样可怕的结局,并且愿意开始悔改,那么,这些教训便达到了其原始目的;如果世人皆为相信主训导的基督徒,我们就不必讨论这个问题了。事实是,人们常常抓住这条教义指责基督教教义如何残酷以及上帝如何不良善。我们都知道,这是一条不讨人喜欢的教义——实际上,我也从内心深处反感它,因为,它让人想起相信它会造成多少人生悲剧。至于不信它又会造成多少悲剧,我们却知之甚少。正因为如此,讨论这个问题才显得十分必要。

问题不单单是上帝如何使一部分受造之物遭受最终毁灭。基督教信仰一向如实反映错综复杂的现实,给我们提出了一些争议性问题,甚至是含糊不清的问题——上帝充满了仁慈,他降世为人,受难而死,拯救他的受造之物脱离最终灭亡,然而,当这种英雄式的拯救在某些人身上不奏效时,上帝似乎不愿意,或者没有能力阻止他们走向最终灭亡。我刚才还宣称自己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删除这条教义,那是在撒谎。上帝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而我连上帝所付代价的十分之一都给不起。现在,真正的问题在于:尽管上帝无限慈爱,地狱却依然存在。

我不想去论证关于地狱的教义如何有道理。让我们不要再犯错误了;这条教义根本令人无法接受。不过,我认为,通过批判针对这条教义的反对意见,我们可以证明,它具有道德意义。

首先,许多人心里都反对报应性惩罚(retributive punishment)。在前面某一章当中,我们已经部分讨论了这一概念。如果除去惩罚和报应这两个概念,一切刑罚似乎都将失去公正性;公义的核心也似乎包含在报复心态(vindictive passion)之中,人们不希望看到恶人作恶却安然无恙,要让恶人也尝尝他带给别人的痛苦。我在前面讲过,痛苦在背叛的城堡里插下一面真理的旗帜。当时,我们讨论了痛苦如何引发悔改。那么,一旦痛苦不能引发悔改,又将如何?痛苦插下真理旗帜之后,如果没有攻克城堡,结果会怎样?让我们诚实地面对自己。想象一下,一个人发财致富,或者赢得权力,乃是靠着背叛和残忍,出于纯粹自私的目的利用受害者高尚的情感,并且嘲笑他们的单纯;这样的人,即使获得了成功,也会用成功来满足欲望,发泄仇恨,最终像盗贼一样背叛自己的功名,在最后迷乱的幻灭之中嘲笑自己的成就,丧尽残余的一点荣誉。我们可以进一步假设,倘若他如此行,却没有感到丝毫痛悔不安,反倒饱食终日,高枕无忧——整天乐不可支,面色红润,对周遭世界漠不关心,并且自信满满,认为定能解开人生的迷题,他唯我独尊,把上帝和别人都看成傻瓜,觉得自己既成功又满足,简直无懈可击。在这里,我们必须警惕一点。哪怕有一丝一毫陷入报复心态,都是犯了致命的罪。基督徒应该保持仁慈之心,基于这一点,我们必须尽一切努力去帮助这样的人归主:一心一意盼望他悔改,不惜付上我们生命的代价,甚至我们灵魂的代价,而不能盼望他遭受惩罚。倘若他不愿归主,想想看,在永恒世界里,他的命运将会如何?难道你真希望这样的人,照着他实际的样子,永远享受眼下的快乐吗?真希望他永远深信自己能笑到最后?如果你不能容忍这些想法,难道只是因为你对他们心怀恶意,不屑一顾?还是因为你发现自己内心真正思忖的是正义和怜悯之间的冲突,就像老套神学里提到的?而这种感觉到底是从上面来的,还是从下面来的?你的感动不是要恶人遭受痛苦,而是一种真诚的道德愿望,巴不得或早或晚,公义得以实现,那插在可怕背叛灵魂之中的真理旗杆得以稳固,不管那堡垒随后是否能被更全面、更彻底地攻克。从某种意义上讲,哪怕一个人永远不可能弃恶从善,只要他能认识到自己的失败和错误,就是好的。仁慈之心也不希望这样的人永远心满意足地抱着可怕的错觉不放。托马斯·阿奎那论述过有关痛苦的问题,亚里士多德论述过有关羞耻心的问题,他们认为,痛苦和羞耻本身不是一件好事情;不过,两者在特定条件下会产生益处。就是说,痛苦能够让人形成一种认识,觉察到恶的存在,因此,相对而言,这是好的;否则,人的灵便会对恶毫无知觉,或者对恶与灵性的矛盾毫无知觉,哲学家指出,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无疑是坏的”。我想,尽管我们听了不免胆战心惊,但是,我们不得不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