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所好(第3/47页)

“今天这么……”美佐子边说边站起来,绕到斯波要的背后,准备给他穿短外褂,“……好的天气,去看什么木偶戏,实在觉得可惜。”

斯波要感觉到她的手指头有两三次碰到自己的脖颈上,这种触觉如同理发时理发师的手指碰到皮肤那样冷漠平淡。

“你不用事先打个电话吗?”斯波要试探妻子的真意。

“嗯……”

“还是打个电话吧,不然连我都掂挂着……”

“我看不用……”

“不过……不能让人家老等着呀。”

“说得也是……”她略一犹豫,问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现在去,就是只看一幕,大概也得到五六点。”

“现在去不会太晚吗?”

“这倒没什么,今天是看老父亲的情绪,要是他说一起吃晚饭,也不好拒绝……所以,还是明天去吧,这样保险。”

这时,女佣小夜打开拉门,说:“对不起,太太,须磨来的电话。”

美佐子在电话里足足说了半个小时,终于说服对方,决定明天去须磨。放下电话,她的脸色更显得怏怏不乐。两点半过后,才和丈夫一起出去。他们俩一起出门实在是罕见的事。

夫妇俩偶尔星期天也带着上小学四年级的儿子斯波弘上街,那是因为孩子最近似乎隐隐约约感觉到父母亲之间正酝酿着一场风波,为了消除他的害怕心理。但是像今天这样夫妇两个人出门,记不得已经相隔多少个月了。弘从学校回来,要是知道父母手拉手上街去,一定非常高兴,忘记自己单独留在家里的寂寞。但是,斯波要不知道这样做对孩子是否合适。虽然嘴上还是“孩子、孩子”地叫,其实一过十岁,孩子的心就很细,和大人没有太大的差别。美佐子说:“外面的人看不出来,可是弘好像有所觉察,他非常敏感。”斯波要对此总是付之一笑:“这不是很正常吗?做父母的,都觉得就自己的孩子聪明。”因此,他决心到关键时刻,就像对待一个大人似的,把事情全部告诉孩子。父亲和母亲都不是坏人,如果要说什么坏的话,是被无法适应现代社会的旧道德束缚的观念。以后的孩子不要为父母离异感到羞耻,不论父母亲的关系发生什么变化,你永远是他们的孩子,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到父亲家里或者母亲家里—斯波要打算这样告诉孩子,让他理性地面对现实。他认为孩子会明辨事理的,如果以为对方是孩子,就随意编造谎言敷衍一番,这无异于欺骗大人的罪恶。但考虑到万一不会走到离异这一步的可能性,或者即使决定离异,却还没定下分手的时间,所以双方尽量不使对方产生不必要的担心,随时都可以办理。两人这样各有各的打算,以至于拖到今天还没有解决。最后顾虑孩子心灵受到影响,为了让他放心,让他高兴,夫妇俩合谋演出一场家庭和睦的假戏。但是,孩子似乎看穿了两人的假象,并未轻信,表面上有说有笑,兴高采烈,其实也许是觉察到父母亲的苦衷,反过来尽量让他们放心。在这种时候,小孩子的本能发挥着格外深邃敏锐的洞察力。所以斯波要和妻子带着孩子出去散步的时候,尽管形式上三人同行,却是父是父、母是母、子是子的分道扬镳的心情,脸上还要装模作样地笑着。他对自己这种两面性觉得不寒而栗。现在三个人都在自欺欺人,夫妻的合谋变成亲子的合谋,而三个人又共同欺骗社会。为什么让孩子也非如此不可呢?这使他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孩子无辜可怜。

他当然缺乏新道德先驱者那样的勇气,把夫妻关系公布于众。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中有数、问心无愧,所以在关键时刻依然会反抗。不过,话虽这么说,还是不想把自己置于不利的地位。尽管和父亲那个时代不可同日而语,但毕竟还有一些财产,名义上还是公司的董事,勉强还算是有闲阶级的一员,所以只想安分守己、与世无争地过安安稳稳的小日子,这样不至于给祖宗的脸上抹灰。即使自己不怕亲戚等人的干预,如果不袒护比自己更容易被误解的妻子,这夫妻关系最终就无法维系下去。比如说,如果把妻子最近的行为如实地告诉住在京都的岳父,不论这位老人多么通情达理,恐怕碍着脸面,也不会原谅这种有失体统的事情。要是这样的话,即使美佐子和斯波要离婚,能否如愿以偿地和阿曾结合还是个问题。尽管她口口声声说:“什么父亲、亲戚的压力,我无所畏惧,我已经做好和所有人断绝关系的思想准备。”然而事情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简单。如果事前流传一些她的流言蜚语,只要阿曾那边有父母兄弟,可以想象肯定会出来阻止干扰。不仅如此,还必须考虑到做母亲的对孩子的将来产生的影响。斯波要思前想后,为了使离异后双方都能生活幸福,必须巧妙地取得周围的人们的理解,所以平时小心谨慎,不让旁人觉察出来。为此,夫妇俩的交际范围逐渐缩小,尽量不把家里的私事泄露出去。但是,为了社会上的应酬,有时候不得不装扮成一对亲热和睦的夫妇,双方都不会有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