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所好(第2/47页)

斯波要泡在妻子刚才泡过的热水里,十分钟左右,披着浴巾走出浴室,只见美佐子依然目光呆滞地看着空中,机械地磨着指甲,对站在檐廊上手拿镜子梳头的丈夫瞧也不瞧一眼,把磨成三角形、闪闪发亮的左手大拇指的指甲举到鼻尖前,一边仔细端详一边说:

“您打算怎么着?想去看吗?”

“其实我也不太想,可是说了想看……”

“什么时候说的?”

“不记得什么时候,反正说过。我听他那么热心地盛赞木偶戏,也是为了让老人高兴,就随声附和了一句。”

“嘿嘿。”美佐子像对一个陌生人表示讨好似的笑了笑,说,“您平时从来也不陪陪我父亲,能这么说不是很好吗?”

“噢,我想哪怕去一会儿,也是一点心意……”

“文乐座到底在什么地方?”

“不是文乐座,文乐座早就被火烧毁了。他说是道顿堀的弁天座小剧场。”

“不管什么座,反正要坐着看吧?我可受不了。坐一会儿膝盖就痛。”

“那是茶人去的地方,没法子。你父亲以前也不这样啊,有一阵子很喜欢看电影,年纪越大,嗜好也变得越怪。最近我听说,年轻时候玩女人的人,到了老年准喜欢玩古董,摆弄什么书画啦、茶具啦,其实就是一种性欲的变态。”

“我父亲的性欲还没有变态吧。今天阿久不是陪着他吗?”

“瞧那个女人,简直就是一个木偶。喜欢这种女人的人一般也喜欢古董。”

“我们去,肯定会碰见她的。”

“没办法,就当是尽孝道,忍耐一两个小时吧。”

这时,斯波要突然觉得妻子如此推三阻四,不想出去,恐怕还有其他的原因。

“今天您穿和服去吗?”

妻子站起来,打开衣柜抽屉里的漆纸包裹,取出几套丈夫的衣服。

斯波要对和服十分讲究,比妻子毫不逊色,什么样的短外褂配什么样的和服与腰带,色泽样式要搭配得当,甚至怀表、怀表链、外褂带子、烟盒、钱包这些小东西也都要与和服相配,绝不肯有半点马虎。只要他指定一件东西,美佐子就能心灵手巧地与服装搭配得恰到好处。最近她经常独自出门,往往在出门前把丈夫穿的衣服事先预备好。对于斯波要来说,唯一感觉到美佐子是自己的妻子、非她不可的也就是这个时候。然而,每当这时,他心里总觉得别扭。尤其像今天这样,美佐子给自己穿衬衫,从后面给自己整理衣领,更使他深感这种不正常的夫妻关系的矛盾。谁看见这个场面,恐怕都不会怀疑他们的夫妻关系,在家里干活的女佣们大概连做梦也想不到,甚至连他自己,看到美佐子如此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穿内衣穿袜子,也觉得这怎么能不是夫妻呢?夫妻的标志并非只是枕边情话,斯波要以前经历过不少一夜风流的女人,然而,也许只有在这种日常生活体贴入微的关怀照料中才体现出夫妻的存在,这才是真正的夫妻关系。这样看来,他对美佐子应该感到心满意足。

美佐子弯下腰,双手绕过斯波要的腰给他系葛丝腰带,他看着妻子脖颈的发际。斯波要喜欢的里外都是八丈岛厚黑绸的短外褂摊开在她的膝盖上。妻子正在用细发针把印染有刀鞘绦带图案的扁平带子穿过小环系在短外褂上,细发针在她洁白细嫩的手掌里更显得黑白分明。刚刚修好的指甲光泽圆润,每当两只葱尖般的手指头相碰的时候,就发出甲斐丝绸似的咝咝声。由于长期形成的习惯,美佐子对丈夫的心情反应非常敏锐,仿佛害怕自己被丈夫的伤感情绪传染,她一刻不停地转动着身子,敏捷麻利而又机械地从事着作为妻子应做的工作。斯波要不和她目光相接,却带着留恋不舍的心情偷看眼前的妻子。他看见妻子脖颈发际下面的脊背,看见妻子贴身衬衣里面丰满的双肩,看见膝盖在榻榻米上挪动时从下摆窝边稍稍露出来的、东京人流行的木楦般坚硬的白色布袜子紧紧包裹的脚脖子。美佐子已年近三十,但斯波要目光所及的这些肉体依然鲜艳娇嫩。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别人家的太太,他大概会感受到强烈的肉体之美,产生拥入怀中的冲动,犹如自己曾经每天晚上爱抚这具肉体那样。然而,可悲的是,他几乎从新婚时期开始就对这具肉体丧失了性欲。美佐子的肌肤年轻细嫩,仿佛是这几年她守活寡生活的必然结果,斯波要觉得她可怜,但更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