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19页)

“嘿,部长也曾有过那样罗曼蒂克的时代呐。”

“你呀,也太单纯了。”佐伯说道。

被斥之为“单纯”时,清一郎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种满足的微笑,但很快便收敛了起来,以免被佐伯发现。

“你也太单纯了。这可不是什么罗曼蒂克的事情。部长是为了让那女人资助大学的学费才和她勾搭上的。这不是典型的功利主义吗?看来部长在加入我们山川物产以前,便早已深谙物产的精神了。”

“我们也得学着点。”

“至少你是做不到的。像你这种单纯的好男儿类型的人,一旦恋爱起来,准会不顾一切地倾注所有的热情。”

这种离谱的评价既然能使清一郎快活和幸福,那么,他对佐伯多少还有些信赖,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但是,佐伯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离好男儿的类型相去甚远,属于戴着眼镜,皮肤白皙的秀才型人物,所以,他在很大程度上仗持着自己的复杂性。有时候他会摆出一副深刻的面孔向清一郎倾吐自己的苦衷:

“真羡慕你呀。你行动自然,并在某些地方具有一种天生的与社会的适应性。你全然没有那种杞人忧天、因偏执于某种过分深刻的见解而不能自拔的毛病。”

沿着绕过日比谷交叉点的迂回道路往回走,两个人一路上猛烈抨击着政府的通货紧缩政策。一言以蔽之,政府除了银根紧缩已别无他法,而在预算的制定上更是毫无主见。千篇一律的重复,就如同冲昏头脑的恋爱的亢奋必将以幻灭告终一样,生产的高涨总是以滞销货物的积压和贸易差额的恶化、以及政府资金的超额发放而宣告结束,以通货膨胀的危险和陈腐的财政紧缩、通货紧缩政策而走向完结……对于商社的社员来说,对政府的批评委实是一个安全的话题。政府从明治时代起便不过是他们耀武扬威的保镖,而这个野蛮保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发店铺伙计的哄笑,这也是习空见惯的事情。

帝国剧团预售票处的招牌隔着道路,映入了清一郎的眼帘。这是约瑟芬◎贝克从后天起将进行公演的立式招牌。镜子曾打电话来邀请他一同去观看,但被他拒绝了。他不喜欢陪着镜子在公共场所抛头露面。若是想见面,只需去镜子家便得了。她淡淡地听着他这种并不稀奇的拒绝,说道:“没什么,我和阿收一起去。”英俊而木讷的收算得上是与镜子结伴去那种地方的最佳人选。他兼有男子气十足的眉毛和少女般的嘴唇,长着一双浪漫而潮润的眼睛,让人无法得知他究竟在思考什么……从外表看,清一郎和收毫无相似之处,可清一郎却不时涌起一种感觉,彷佛自己对收的心思无所不知似的。这种时候,不禁让人感到:收那种无意义的生存方式与清一郎那种意识过于强烈的生存方式不啻为盾牌的两个侧面而已……

山川物产那栋阴郁而老气的建筑物开始出现在大楼街的一角。时值下午1点差5分。只见属于同一个科室而今年才新进公司的小谷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从面前走过,还不忘向清一郎和佐伯点头致意。他急匆匆的样子虽然还算不上是在奔跑,但却迈着机械的步伐朝职员的出入口飞快地赶去了。

“喂,用不着那么急嘛。”

清一郎咕哝道,心想反正他是听不见的。当然他也确实没有听见。

“或许是有人教育过他,必须要比前辈早一步坐在办公桌前。”

“尽管如此,新职员毕竟是大家的教育重点呐。他们是一群营养过剩的家伙,和我们这一代靠吃代用食品和豆渣长大的人大不一样。”

新职员们身上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年轻,眼中过剩的光彩,愿意被人看作是愉悦轻松的(而不愿被人看作是阿谀奉承的)拘谨的微笑,一旦失败便抓头搔脑的那种青年人特有的程式化动作,为了展现敏捷活泼的态度而一直绷紧的肌肉,什么事都要挺身而出的那种献身的热能……这一切在人们眼里无疑是赏心悦目的,但清一郎却更愿意看到一两个月以后,他们的脸被倦怠和不安以及幻灭的预感所侵蚀,从而腐烂下去。清一郎在进入公司三年后的今天,仍旧保持着在同僚们之间颇为引人注目的那种果断的态度、紧张的脸庞、给人好感的年轻和恰到好处的沉默,并有一种从不流露出丝毫倦怠和松懈的自信。

山川物产的办公室位于挂着“山川总公司”这张青铜招牌的一幢灰色的八层建筑里。山川财团喜欢这种朴素淡雅的外观。乍一看,这幢建筑物毫无时髦之处,在很煞风景的钢筋框架里,下半截镶嵌着坚硬而冷漠的花岗岩,拒绝引发观看者的遐想。而在对面摩登建筑大楼的落地玻璃上原封不动地映照出了山川大楼这一顽迷不化的影像,以致于使它自己的摩登效果也被减退了几成。